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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不用眼睛相见吗 [复制链接]

李炳君

主楼

发表于 2016-6-19 14: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李炳君于 2016-6-20 00:52 编辑

　　他明天就要来了，说是回乡探亲路经我这里来看看我。其实，他就是专门来看看我的。五十年了，整整半个世纪……
　　他父亲和我父亲生前是割头换颈的好友。我父亲带着我到他家喝酒，那时他母亲怀着他快生了。他母亲夸我大眼睛高鼻梁长睫毛，小样心疼人。我父亲酒喝多了，对他母亲说，弟妹生儿咱两家就做儿女亲家，生女，让他俩就做干姐妹。
　　我比他大两岁，我属马，他属猴。
　　我俩从小在一起玩耍。不知为什么，一帮小朋友都知道我俩订了娃娃亲。
　　我现在真的突然很不喜欢这么大的房子。在这么大的屋子里，我感到空落落的，灵魂无处安放。我怀念那年我曾住过的狭小却安静的单间宿舍。青砖瓦屋，柳木小窗，对开双扉，以及室内昏暗的灯光。房子隔成了三间。我住在中间，不足十平米。屋里只一张床，一张破桌，一张椅子。那是我梦中的地方。
　　朱颜辞镜花辞树，我叫来了一个装修公司，请他们把我屋里所有的镜子都去掉。
　　我对装修工人说，饭厅里有一面大镜子，客厅的柜子上也有一面镜子，书房里也有镜子。都去掉！去掉后换上富贵杜丹花，你们设计，我过目。
　　镜子是现实的眼睛，它不识趣地喋喋不休地告诉我什么是真实。我反感！我想回避现实，逃离现实的眼睛。
　　这些个镜子，是老头子在世时装上的。老头子折腾了两年走了。人都是这样，走前折腾的太厉害，就冲淡了对死去的悲伤。他走了，我反而有一种解脱感。一般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这样想的。
　　我准备了两副眼镜，镜片完全不透光，放在茶几上。
　　五十年了。噢，五十年前的事了！再想想，噢，是秋天。嗯，也就是这个月。对，这个月。也可能就是这两天吧。在教堂门口见的面，是托人传的话。巧啊！明天又要见面了，一恍五十年呀！当年的两朵玫瑰，而今……
　　我站在窗前看月。夜深了，有几点灯光。几十层的高楼，那灯光像星星。
　　老头活着的时候，虽然他不正常了，但是他毕竟在那里存在着。他的存在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我和他之间有一种不可动摇的联系，这是一种规范，让人不由地要自觉遵守。他不在了，虽然规范还在，但我自由了，我不是他的我，我是我的我了。
　　寂寞，就是寂寞。就是想找一个人说说话。一般人没有共同语言，即使说再多的话内心仍是寂寞的！
　　去年，从同学那里得到了他的手机号。加到了通讯录里。发现他也有微信。刚联系上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通信比较多。通信的内容都是说说各自家庭的基本情况：几个孩子，多大了，在哪里，都干啥。我收到了一本他写的散文集，有一篇《浪迹荒原》，可以看出他在西北吃了不少苦。后来，好像都不愿深谈一样，只在微信上向对方转发一些文章。
　　岁月改变了人的容貌，样子变了，但灵魂没有变。我知道，我的心性没有随岁月老旧、没有随容颜变化而改变。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不还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吗？我不还是那么脆弱那么喜欢幻想又有些浪漫情怀的小姑娘吗？我在公园散步的时候，我常常回归。我在睡前又常常玩穿越。我相信他，不管他现在外表怎么变，满头白发，老态龙钟，弯腰驼背，而这外壳里面那颗心是没有变化的。他的习惯、性格、精神领域、思维特点，个性偏好都是一点不会变的。这一点，人不到老的时候，大概不知道这个人性的秘密。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现在，我也不想看到他的现在。但没有办法，我们只有先见面，才能确认。我还必须把他领进屋。不过我们很容易穿越时空，进入那个岁月。
　　那年他在外地求学，在我这中转停留。下了一夜的瓢拨大雨，走不得了。我们孤男寡女在那间小屋里。为了避嫌，我们开着灯坐了一夜。我好困，他学关云长秉烛夜读春秋。我让他讲书上的事给我，我知道了他很有才华而且博学广记。
　　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龄，本该洞房花烛，我却一点进入不了状态。或许是从小在一起太过熟悉了。
　　我心中我就是姐姐，他就是弟弟。
　　我拒绝了结婚。然而，这个没良心的，却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了，去了大西北，从此再没了音信。五十年了！
　　姐，我快到了。
　　你到哪里了？
　　再有三分钟就到幸福花园了。
　　好，好！
　　我就在你楼下了。
　　看到了！看到你了！
　　我站在电梯门口，看到一辆的士上下来一个人，穿着青布风衣，跳下了出租。那动作很利索，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颤颤巍巍，下了车他就疾步前行。我激动，我为他高兴！从他下车和走路这两个动作上，我判断他头脑和骨骼系统都没啥问题。我知道，一个人，如果脑子没有问题，如果脊椎系统没问题，生活质量就不会太受影响。
　　我把他领进了屋。
　　吃什么？姐给你做！
　　吃过了！
　　怕麻烦我？
　　不，真的吃过了！
　　那就喝点水吧！
　　嗯！
　　他优雅地品了我泡好的绿茶。
　　我说，没事了，就戴上茶几上的眼镜吧！我也一同戴上。
　　姐，戴上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就像闭着眼睛一样了！
　　是的，就是要像闭着眼睛一样。我也什么都看不见了。你也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了。还记得五十年前咱俩在教堂门口见面吗？
　　记得，记得的！
　　你想我那时的样子吧，我也想你那时的样子，咱们一同穿越回去！
　　姐，羊角辫，姐的羊角辫。我那时可想摸摸姐的羊角辫！
　　你呀，那时一笑，怎么总有些贱兮兮的样子？我说不结，你怎么能扭头就走呢？

   哼，要是再来一次，我不会那样！
   你会怎么样？
   我至少拧住你的羊角辫打你一顿！

其实，用不着你打一顿。你打第二下，我就同意了！
　　那天，我们在黑暗穿越了很久。我们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我们谈的很开心。我们坐着，像雨夜的那一天。
　　写于2016.6.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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