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人物
吴三傻子
这是我家附近街坊们对吴家老三的别称,吴老三长得还算标致,是那种没有傻透腔的傻子,只有他开口说话时,你才能明白他半精不傻。
吴三傻子其实不姓吴,他是小时随他妈妈嫁进老吴家的,听大人讲,那叫“带犊子”,他的真姓没人知道。老吴头是镇子上出了名的精明人,他才养不出这样的傻儿子呢!他与老婆早年离婚后,前妻带着两个女儿去了外地,屋里空空的,才娶了三傻子他们娘俩。老吴头早先在镇子上是一个科长,由于他的精怪,无人和他共事,最后被分配在一个没有实权的科室做科长,成了光杆司令,那个科室就他一个人。
据说吴三傻子小时没上三天学,就因在教室里撒尿被老师赶了回来,到现在都不识字。老吴头是不能白养一个吃闲饭的,于是买了十只母鹅让他去镇外放,也能接长补短地吃上些鹅蛋。想的是美,可半年下来,鹅是长大了,却让他放丢了九只,还剩一只。这只鹅整天抻着脖子,跟在三傻子屁股后嘎嘎直叫,原来剩下的也是一只不会下蛋的傻鹅。老吴头这个气呀!
无奈,老吴头让他去山上拾柴,这倒是个好营生,拾不回多少柴禾,可也丢不了啥。别人上山都是拾些树的干枝丫,可他偏是刨树根,说树根耐烧。一年下来,他家的后院堆满了树根,晾没地儿晾,垛没法垛,这回老吴头可没生气。捡回来的总归是柴禾,等到没有烧柴时,自然就会派上用场,总比放丢鹅强得多。
几年前的一天,一个陌生人在他家后院转悠了好久,精怪的老吴头以为他家招了贼,操着家什去质问那人要干什么。原来人家要出钱买他家后院那些树根子,老吴头顿时来了精气神儿:给一佰元钱都拉走吧!那人却说不行,怎么也要给二佰元才行呢。这下,连精明的老吴头都给弄傻了,这不比俺家三傻子还傻吗?卖完了树根,紧关大门,生怕那人反悔再来找他。后来老吴头听街坊说,那人是个做根雕的,那些树根经他雕雕刻刻能卖上万元钱。老吴头倒会吃宽心丸儿,二佰也好,二佰也好,怎么说也能顶上我半个月的工资呢!
街坊都说吴三傻子虽傻却有个傻福,他刨树根能卖钱,还能救他的命。一次三傻子背着一大捆的树根往家走,路过镇东头的大桥时,和一辆货车相住了,被车刮到了桥下,司机立即把三傻子送到医院,别人都以为这孩子玩完了呢,那可是四米多高的桥啊!可他妈妈风风火火来到医院时,三傻子猛地从病床上坐起来傻笑着说:娘,没事,咱回吧。司机过意不去,扔下两张大票就走了。老吴头知道后,骂他们娘俩是天下最大最大的大傻瓜,怎能把人放走了呢?要一仟元都不多,真他妈的傻。
老吴头两天没让三傻子吃饱饭,让他饿着肚子去山上刨树根子。事后大家才知道,三傻子掉下桥时,身体压在了刚刨回的篷乱的树根上,这才幸免于难,你说邪不?
树根于吴三傻子的恩德可谓天高地厚。树根能卖钱,树根能救命,刨树根子竟能刨出更大的惊喜——一棵大山参。
有一次,三傻子刨树根回来,拿着一根尺余长、有根须的树根子让他后爹看,他后爹闻了闻,看了看,说,这不是树根子,像是一种什么药材。当真就拿到药材公司做鉴定,原来竟是棵千年老山参。给了三傻子他后爹两仟多元钱。收药的人说,如果根须完整还能更值钱呢!老吴头乐得嘴都合不拢。街坊们都说,上山采药的人在山上挖八辈子,都遇不上一棵这样的山参,他却能遇上,怎么能说三傻子傻呢?翌日早上,人们看见三傻子在街上走路时头仰得老高。
一天,三傻子跟他后爹说要娶个媳妇,老吴头告诉他,如果他再挖一棵老山参就给他娶。街坊都说:谁能嫁给个傻子?可三傻子自己却信了。这回他整天上山不是去刨树根子,而是刨回一堆草根子,等着他后爹拿去卖钱,好给他娶个俏媳妇。
张疯子
心情不顺的时候就想:做个正常人真累,当一个疯子有多好,整天无拘无束。
做疯子有两个好处,一是不受法律约束,二是受法律保护。
和我家住在一趟街的张疯子,只知道拾垃圾吃,一个女儿去了外地(无法与她一起生活)。剩她一个人,可她就是不死,街坊们没人知道她的年龄,许是有七十多岁了吧。
张疯子有个绰号,叫“绕街转”,一个七十多岁的疯子,不转,能干什么?不知她在哪儿弄来个文革时“红卫兵”的袖标,煞有介事地当起了交警,在大街上截车,要么就挨家挨户检查卫生。只要张疯子在街道转悠,各家各户都大门紧闭,像是日本人进了村。
一天我下班,见到一群人围成圈儿,于是凑上去看明原委。原来是张疯子在踢一个小女人,踢得小女人哭爹喊娘,街坊说:那小女人也是一个疯子,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我顿悟,原来疯子也是分地盘的。
姐姐家的杂货店刚开张的那阵子,张疯子就像黑社会一样去做个“接管”。一进门看是我姐,愕了一下说:今天便宜了你,以后不要耍牛B,我认识你弟弟。说完推门就走。后来姐姐将这件事告诉我说:多亏了你,不然我家小店的玻璃也要被她砸碎,你真行,你和疯子也有交情。我顿时懵懂。
数日前张疯子疯性大作,去砸工商银行的玻璃,银行的玻璃是钢化的,未砸动,一怒之下,她便把派出所的玻璃给砸个稀巴烂,干警们拿她也没法子。张疯子出了派出所大门就转悠到了我们国税局,当时我正在前厅值班,在场的局长、同事都傻了,心想:派出所都砸了,我们国税局算个老几?大家都纷纷后退,张疯子目空一切地向前闯着,这时,她突然看见了我,两眼直勾勾地打量,我心里发毛,心想:不好,这下要摊事,我怎么也不能和疯子一般见识呀!正要转身走开,张疯子竟然哈哈大笑,笑得那么开心。
“我认识你,你姓夏,我家的小芝小时候挨打,你还帮过她呢!罢了,我走了。”我心想:这疯子也能说点良心话。
在场的人全都惊愕。次日局长在职工大会上表扬了我,说我能把疯子撵走如何如何,我真的像是受了刺激,一点自豪感都没有,自忖:疯子能听我的,为什么?要么她不疯,要么我是疯子。
妈的,我是疯子吗?
阿瓮
阿瓮是我家的邻居林家的二小子。
阿瓮从小个头就小,腿短肚子大,长到二十多岁才一米出头,活脱脱一个装东西的大瓮。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已忘却了他的大号,街坊们都唤他“阿瓮”。
阿瓮命苦,很早就没了娘,整日衣履不整,邋邋遢遢,大人们都知道他是个侏儒,便叮嘱自家的孩子不要欺负他。我十多岁时,阿瓮抢了我的陀螺,我俩扭在了一起,一不留神他狠狠地抽了我一个耳光,我哭着跑回家,爷爷擦了我的眼泪说:“让着他点,他个小,他看见太阳还要比你晚一会儿呢。”阿瓮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一路走过来,虽未享过福,但也未受太大的苦。
别看阿瓮个儿小,但他鬼精鬼灵,大字不识一口袋,小帐算得却又快又准。他对稼穑之事既无能力也无兴趣,九六年的春天,在街坊们的帮助下,他在巷子口支起了个蔬菜摊,东家西院的邻居宁可多走些路也要到阿瓮那儿去买,大家心里明白,买谁的不是买呢,再说阿瓮还是个残疾人。有了街坊们的帮忙,阿瓮的生活从此富裕了许多,鲜美了许多,整天哼着小曲儿,陶陶其乐,虽个头小,走起路来照样神采奕奕、气宇轩昂。躬逢其盛,街坊们也像了了一件心事。
夏日的傍晚,人们在阿瓮的摊儿前闲聊,阿瓮说:“谁要给我介绍个对象,我就找个大酒店请他。”大家忍俊不禁,二柱说:“你那么点的个儿,能结婚吗?再说谁嫁你呀。”
阿瓮急了,骂到:“放屁,你他妈的能结婚,我就不能娶媳妇?你没听说吗?”
二柱忙问:“听说什么?”
阿瓮挺起胸脯答到:“个高长脚,个小长吊呀”。
大家顿时笑得直不起腰。在人们都忘了这码子事时,阿瓮的菜摊前真的就多了个女人,人们每每问起此事,阿瓮总是说:“没什么,是我在外地雇来帮忙的。”二柱告诉我,什么他妈的帮忙的,我看是在城里买来的“黑市夫人”。
未过多少日子,摊儿前的女人居然不见了,阿瓮目光干涸,心思茫然。二柱问:“那女人呢?”
阿瓮答到:“辞了。”
“什么辞了,她根本不是你雇的。”
阿瓮气急败坏地嚷着:“哼,不是雇的,他妈的比雇的还贵呢,她把我的钱都给骗跑了。”
后来二柱问我:你说阿瓮是对自己还是对那女人看走眼了呢?
我沉默不语。
好一阵子不见阿瓮的摊子开门,听说阿瓮在城里的洗浴中心出了事,还进了派出所。一天我和二柱路经过他的摊儿,阿瓮正收拾摊子,准备开业。
“老不见,哪儿去了”二柱问。
阿瓮未抬头,答应了声:“进城了。”
“听说你进派出所了?”阿瓮忙解释:“咳,真冤枉,我他妈的什么也没干,就在一边喝茶了,警察来时,他们跑得快,我的腿短,跑得慢,才被抓住的。”
“别扯了,听说警察来时,你在小姐的床上干蹬腿,就是下不来,是警察把你拽下来的,阿瓮,泡妞舒服吗?”
二柱说完和我都捂着嘴乐。这下阿瓮急了,“放屁,你才泡妞呢,我这身板能泡妞吗?老子坐火车都买半票,我泡妞给半价,她们能干吗?”
我和二柱差点乐岔了气。
阿瓮见状,又遁入屋里憋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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