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独爱飘雪 于 2016-7-8 10:48 编辑
(十六)
鸡蛋爱吃出了名,每天中午闲下来后她挨摊瞅,拿上雨晴两软桃,拿上王炳锤的样品瓜,再跑到西红柿摊前要俩小西红柿,然后回到摊位上,耗子一样,啃完这啃那。美是吃出来的!鸡蛋看起来丰满圆润,圆脸盘虽饱经风霜,又黑又红,但并不粗糙,尤其是那双眼睛大而有神。
她整天摊前摊后陀螺似的转,那张嘴摸蜜了一样,一些买鸡蛋的主顾被她打发得舒舒服服。于是,有人家吃不完又害怕过期的牛奶面包什么的拿来送给她,也有一个女人常送她应季的衣服。
这天中午,送她衣服的女人拎一大朔料口袋走过来,老远鸡蛋迎了过去。
“这几件衣服小了,你这会正穿,还有我女儿的几条裙子,拿回去给你女儿穿吧。”
这个女人比鸡蛋大几岁,富态,优雅。
“谢大姐!你老想着我,我这咋感谢你呢!”
“客气啥,我也穿不着。这样,我先去对门买点熟食,一会女儿回来,待会再买点鸡蛋。”
女人对面与姐俩说了会话,回来后开始挑鸡蛋。
“大姐,那面卖小吃的老头是她们家什么人啊?”鸡蛋小声问。
“她家老爷子,她妈走两年了,现在老二接过来住她家了。”
困扰了大家几天的答案终于出来了。
早市散后,剩下小半筐桃子,为了这点货,回来的路上雨晴还着实下了点小心思。她与王炳锤平时说归说笑归笑,但卖货时俩人态度又都极其认真,这点货抱着处理的态度去,她怕刺激了王炳锤那敏感的神经。妹妹已经去批发市场准备下午要卖的货,自己还要回家洗衣做饭,派小勇去最合适。王炳锤若有大哥风度,让小弟弟早点处理完那再好不过了,自己还不用搭他人情,就这样了。
临近中午,饭好了,衣服也洗完了,雨晴还是不见小勇回来。她突然担心起来,慌忙推出自行车,跳进了正午的太阳里。 空气中热浪翻腾,路旁的树木默然,毒辣辣的太阳把马路炙烤的点点片片有了沥青色,汽车喘着粗气驶过,一溜白烟汇入到城市的热浪中。
雨晴心急火燎地踩着车,当她进入市场时,便觉出异常。若在以往,这会杨树槐树柳树下都是大家最好的去处,拉话,吃饭,打扑克,下象棋,拉出纸箱子摊在地上午休。今天人少了许多,去哪里了?
雨晴行到市场的三角地时,忽听谩骂声传来 ,抬头不远处是黑压压的人群。雨晴大惊,吵架的地方就在自己摊位跟前,她猛踩几脚冲到跟前。雨晴欲下车,正看见红头胀脸的王炳锤挥舞着拳头冲向自己的小兄弟,幸好被鸡蛋与口水鸡拉住了。
小勇站在高大的王炳锤面前显然就是猎物,十几岁的孩子一脸三不服的相,蹦着跳着叫嚣着,也骂得正起劲。
“王炳锤,来打我,我看你多厉害!”雨晴一把丢掉自行车,冲了进来。
“不是,你听我说,人家没买他桃子,买了我的,他张口就骂我!”
“我们价钱都说好了,你他妈的哪里非吆喝一句,你找骂!”
“人家看不上你家的那口袋桃子,来买我的我不能不卖吧!”
“你他妈的要是不喊一嗓子啥鸟事没有!”
“你听见了吧,他嘴一直带话把。”
“我没听见,我就看见你要打他了!他多大岁数你多大岁数,他多高你多高!你要顾忌我们是邻居能会吵起来吗?你让他卖了回家不就完事了!”
“我说你怎么回事?你兄弟骂我你不管,反过来还和我吵,你们河南人就这素质!”
“我们河南人咋了,吃你们的喝你们的了?”
“你们河南人就是不讲理,胡搅蛮缠,怪不得人家都对你们河南人没好印象!”
“你少说我们河南人,别仗着孔夫子给你们撑腰,礼仪忠孝你们全占尽,对别人就指手画脚!”
“是我说的吗,你过来看看这报纸上写的啥?写的啥:河南人与狗不得入内!”
“混蛋才这样写!华夏文明发于殷商,论资排辈我们河南人就是爹,就是娘!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说这话就叫灭祖!哪里都有好人坏人,一棍子打翻一船人,那是自己心里变态,龌蹉阴暗,才会拿别人说事!”
雨晴越说越激动,怒目圆睁,王炳锤被雨晴的气势镇住,或许他认为好男本不该与女斗,缓和了口气。
“你们河南人捡个破烂吧,爱顺手牵羊,不管人家要不要的,值钱不值钱的都给人家拉走。”
“那也比不了你们呀!你们山东虽说自古出英雄,可自古也出响马,我们是毛贼,你们却是大盗,论危害程度远不比你们!当然,五十步不能笑百步,可法律还是看危害社会程度来定罪的。”
“我说不过你!不说了,以后咱啥话也不说了!”王炳锤摆着手,缩在了老槐树后。
下午,雨晴盯摊时还完全沉浸在中午的情绪中,精神抖擞,进入最好的临战状态。
王炳锤显然无心恋战,他一声不吭,早早收了摊,对着东北酱肘子酱猪蹄的小女人喊:
“猪头肉,给来个猪蹄子。”然后,他狠狠地瞪了雨晴一眼。
雨晴站起身,对那女人道:“大姐,给我来俩猪肘子!”
她也狠狠的回瞪了王炳锤一眼,俩人目光碰到的一刹那,火花飞溅。
第二天收罢早市,雨晴匆匆到了市场,摊前一位操着山东口音的老太太正与王炳锤说话。
“昨晚俺那胡同里又丢两辆大三轮车,又是他妈的河南人干的!”
老太太见雨晴过来,故意提高了声音。她老家与王炳锤家乡相距不远,她是王炳锤的铁杆粉丝,没少买他的破瓜烂桃,从她小老乡这里又吃又拿,没少捞实惠。
“大妈,这您就不知道了,我们河南人在老家都能干着呢!勤劳善良,老实本分。可是,到这里咋就学坏了呢?这显然不是我们家乡的风水出问题了!”
雨晴笑眯眯的说着,话里却火药味十足,她巧妙地运用了晏子使楚的策略,回的老太太无言。
晚上收摊时,王炳锤又对着口水鸡喊:
“口水鸡,给捡六个鸡头!”说完,又用眼睛瞟了雨晴一眼。
口水鸡三十多岁,安徽人,人看着干净利落。雨晴赶紧跑到口水鸡摊位前,揭开锅盖看看。
“就这一只了,都给称了吧,你也好早点回家。”
说完,她也回瞟了一眼王炳锤,两人目光触碰的一刹那,王炳锤绷起脸,瞪着眼,和第一次两人目光大战时一个模样。
雨晴嘴一撇,头一扬,看向别处。
( 十七)
王炳锤这次还真记住了自己的誓言,接连的几天里不再和雨晴说话。闲暇时,他依旧看着他的作家报,老槐树下与口水鸡下象棋,有时候,会趁着雨晴不在,偷偷拿起她的晚报看一眼新闻,看看天气预报,看她回来时,慌忙放回原处。而雨晴则大方很多,趁着他下棋当口,顺手抓过来他的作家报,当王炳锤看过过来时,她眼睛不眨,面色不改,慢悠悠地看完才不慌不忙地放回去。
就这样,俩人似乎达成了默契,摊子挨着,走在一个过道里,打头碰面的机会有的是,目光再碰到一起时,王炳锤尽管还绷着脸,但眼神似笑非笑,那目光分明告诉雨晴:你怎么还不和我说话,给我个台阶下不行吗?每当这时,雨晴总是嘴一撇,扭过脸去,独自欢喜。
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拉货时他们依然有意的错开,王炳锤卖着他的桃子,香瓜,面瓜,雨晴市场里专卖起了葡萄。
这天上午雨晴回市场,还没到摊位时她觉得眼前有些异样。姐俩的老爷子今天没坐在对面,站在桌前的是一位姑娘,而让雨晴想不到的是这人却是自己的老乡——那个卖膨化食品的姑娘。
雨晴脸上的笑容没了,她愣了一会,开始慢慢摆水果。
雨晴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对面,那姑娘看到雨晴时笑的很不自在,她努力的用她那河南话不是河南话普通话不是普通话的语言招呼着过来过往的人群。那姐俩不时地从窗口探出头来,鼓着眼睛查看着她卖的情况。 雨晴一直思忖,怎么能瞅准机会给自己老乡递上话,这家可不能待。
中午时,那姑娘向里面请假说要上厕所,雨晴听见了,她等了一会,也从过道里出来。
“大姐,帮我盯会摊位,我去吃碗削面。”王炳锤与口水鸡又杀上了,其实,雨晴是知道的,只要自己一走,卖东西的事情都是他的,鸡蛋才懒得动弹。当然,每次王炳锤不在时,他的货自然也是雨晴帮着卖。
雨晴以最快的速度跑去了厕所,那姑娘正好从里面出来,在厕所旁边杨树下雨晴叫住了自己的老乡。
“你怎么回事?咋又想起给人家卖东西?”
“我三轮车被城管抄走了,还有货。”她声音不大。
“就算打工,也不应该给这姐俩打,这姐俩可不是善茬!这的外地人有几个没被她们欺负过?你还是赶紧辞了!”
姑娘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衣角,一声不吭,眼神游离,表情僵硬。她的目光从不迎接雨晴的目光,好像她现在的处境都是雨晴造成似的。
桔子上市了,它的销量迅速夺取秋季水果销售之冠。雨晴像个临上场的运动员,精神抖擞,她踌躇着今年的秋天无论如何不能错失柑橘的季节。冬天很快来临,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寒号鸟,现实不是童话,是残酷的,是刻骨铭心的!一年挨冻归年轻无知,二年怨自己没经验,三年若再如此,那自己的生存能力真是值得怀疑了。
“妹妹,桔子好吗?”
“大姐,把‘吗’去掉,把问号也去掉,就一个字——好!”
“尝着还有点酸呢!”
“味道多好了!桔子不带点酸还真没人吃呢!桔子不能干酸,不能纯甜,最好的桔子是酸里有甜,甜里有酸,酸甜适口,这味道孩子最爱吃!再说, 吃桔子也好,补充维生素!”
什么季节吃什么水果,雨晴从酸桔子开始卖,到桔子甜时,销量一天天大增。而与之相比,王炳锤的苹果、梨子滞销了,他天天瞅着雨晴忙碌,坐不住了。
这天早上,王炳锤也拉来了两包桔子,雨晴在看到桔子的一刹那,俩人缓和了的目光又飞溅起了火花。
“桔子便宜!”
“咋便宜?”
“一块五一斤。”
“人家姑娘十块钱给六斤,你一块五一斤还说便宜!”
老太太撇着嘴,走到了雨晴车前。王炳锤瞪着眼,又不便多说。
“就是,要是十块钱七斤那才叫便宜!”雨晴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城市有着帝都的风范,这里很少明码标价,多以整数起步,十块钱六斤合1.66......无限循环,十块钱七斤合1.43元左右,压根都除不尽。算去吧,算到你头疼,还是来十块钱的吧。城市虽然古老,却也活泼,单这点小细节也能看出它的小聪明小幽默。
“ 十块钱七斤!”
下午,王炳锤急了,他开始降价招呼。他一边吆喝一边偷偷查看雨晴脸色。这些桔子晚上他是不能拉回去的,他住郊区,拉回去受累不说,来回折腾,桔子皮色失去亮度,不新鲜了更难卖。其实,雨晴清楚,最主要的是拉回去他觉得没面子。
雨晴不吭声,她不会选择降价,降价是最蹩脚的竞争方式,接近一块二一斤来的桔子,降价的结果是谁都不赚钱,忙活一天出来干嘛呢?她开始低头把桔子分堆,个大色好的挑出来堆成了一堆,开出了十块钱四斤的高价,剩下小个的她也便宜卖。因为熟客多,卖出了门头,小的一降价,很快出手,剩下的是一堆黄艳艳的大个桔子,更招眼了。
当老槐树再次送过来一缕缕金光时,雨晴车上的桔子已经干干净净了。而王炳锤车上却还有一堆桔子,大的大小的小,色泽不匀,已经招不来人了,王炳锤沮丧地坐在那,报纸不看了,象棋不下了。雨晴望着他的样子,心里很不是味,同行难道非要是冤家?
“王炳锤,给你商量件事好么?”
“说!”王炳锤来了精神,一下子坐直身子。雨晴主动打招呼,在他看来是给足了自己面子,那些卖不掉的桔子并不重要了。
“这样下去咱俩谁也不好赚钱,你看这样行吗,我专卖柑橘一类,别的都归你卖。我有早市,适合卖大堆货,有人拉货,有人送货,有优势。你就不同了,光指着桔子显然不行,就算没有我,马路上大车小车的你还是竞争不过。你细致,能吃苦,又有心,补缺好了,葡萄,香蕉,西瓜,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样都带一些,那些饭店、幼儿园、歌厅都需要,还能开个好价钱。”
“那就这么定了!”王炳锤回答的很爽快。说完后忽又鼓起眼,盯了雨晴一会,又补充一句。
“你这次可要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雨晴笑了起来。
“这点别拉回去了,我帮你卖掉。”
“甩了!甩了!”雨晴甜美的声音又起,只一会功夫,几十斤桔子又被人扒捡完了。
雨晴这边帮王炳锤卖着桔子,对面卖粮油的男人望着他俩窃窃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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