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独爱飘雪 于 2016-7-15 20:14 编辑
(二十)
雨晴这几日一直观察着对门姐俩的动静,那个地方一直空着,没了老乡的身影。
这天中午,熟食店里的那个妹妹站在门口与一位熟客聊起了家常。聊着聊着,不知道对方问了什么,她脸刷一变,骨碌一下她那双白眼珠子,撇着嘴似笑非笑道:“傻B玩意,还敢找我要工钱,趁我们不在家,竟敢勾引我们家老爷子!抽她丫几个大嘴巴子,屁声没放一个,走了!”
王炳锤听到了,鸡蛋也听到了,一溜卖东西的几乎都听到了,他们都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了雨晴。雨晴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她愣在那里,心里有种预感,自己老乡这次吃大亏了。
自从遇见她那天开始,她已经把这个来自家乡的姑娘看作了妹妹,只是这个妹妹听不进去她的一句劝。雨晴是个极其有荣誉感的人,家庭荣誉感,家乡荣誉感,她想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河南姑娘也是很了不起的,河南人也不是一些人所说的那样。
天就要冷了,她去了哪里,会不会已经回老家了,可是她没路费怎么回?再说凭着对她的了解,她不甘心这模样回老家的。
雨晴越想越担心,命运有多个回头的机会,可她还是亲手砸烂了自己的爱情。后面的路可还长着呢,雨晴希望她赶紧过来找自己,她会给她买身新衣服,保全她那可怜的虚荣心,再给她买张回老家的火车票,送她回家。如果她不愿意回去,自己显然不能收留她,收留她会给自己招来麻烦,那就也找个活干,和小花一样,先去饭店端盘子洗碗。夏天时,小花来过雨晴这里一趟,她已经做了一家大酒店的迎宾小姐,她的男友是一位厨师,让他们帮忙找个活应该是没问题的。
秋风萧瑟起来,黎明的天空传来了大雁的鸣叫声,一群群大雁排着队正在飞在赶往故乡的途中。夜晚,城市的上空传来一声哀鸣,一只大雁掉队了,它的哀鸣声久久飘荡在茫茫夜空,划破了城市夜晚的宁静。
而此时的人们也在平静的准备着,准备着迎接寒冬。清晨,农用山轮车驮着高高的白菜垛‘突突’地就进了楼群,每一车白菜一进来立刻被人群包围起来。这里的冬天饭桌上有点绿色很奢侈,萝卜白菜是冬天的当家菜,冬储大白菜是这城市一道亮丽的风景。 雨晴也加入到够买冬储大白菜的队伍中,她要了二百多斤大白菜,码放在门前的台阶上。
冬天像一位生活老师,他教会了雨晴怎么在冬天里生活。去年冬天将来时,她就买了一堆白菜,风干一下,用报纸包好码放在墙角,冬天吃炸酱面时放几片白菜叶,吃起来很舒服。她又买回了几捆雪里蕻,晾一下后,然后,一层盐一层菜的码放在坛子里,喝棒子面粥时,一碟雪里蕻炒黄豆,姐弟三人喝得香。夏天邻居年轻人搬家,丢下的棉被都被她捡了回来,洗干净后,重新打成被套,这个冬天她也给水果准备好了铺盖,免得再冻坏损耗。
这座城市的秋天分为上半场与下半场。上半场与夏天纠缠一起,让人一直有种错觉,秋天还没有到,秋阳大行其道,天空没了闲云的遮拦,阳光特别炫,特别白,特别亮。极目处,是远山的身影,静卧在无边的大地上,高高耸立,那迤逦而去的山影,背衬宝石蓝的天穹,勾勒出一道迷人的曲线。
城市的容貌清晰起来,那些高楼,四合院,天坛公园里的祈年殿,一下子都走进了人们的视线,就连杨树高处的鸟巢都此刻也愈加的清晰起来。
城市的下半场连着冬的衣袂。大道边几乎全是北方的当家树种,古朴的国槐,高大的杨树,虬枝横生的柳树,此时它们的叶子斑驳的,黄色的,褐色的,有的叶子已随风飘零。当然,有些主干道上四季常青,比如东西长安街一色的苍松翠柏。
北方的秋天简朴而厚重,这些树木使得城市的线条更加简洁而流畅。
中学课本里有一篇《香山红叶》,估计是这篇散文提高它的知名度。此时,街上人见面这样招呼:去香山了吗?今年的红叶特好看!人多着呢!那个答:我都去了两趟了!
雨晴想象着一山红彤彤的景象,壮丽,秀丽,还有美丽?没准那一山的红叶把西山的云朵都映红了。
护城河边的绿化带中有几株小枫树,有的叶片也红了,自然比不上香山红叶的壮丽,倒也有一种别样的秀美。
雨晴很喜欢跑去河边,一株株小小枫,叶子五色斑斓,更有趣味,像青年男女若隐若现的心事。
昨夜的丝丝薄雨,将城市彻底地挟入了深秋之冷,由凉转冷,预示着冬之迫近,预示着人们再度进入对春的遥望与期待。
冬天来了,王炳锤向雨晴告别,他要回老家一趟,趁着天寒地冻之前,他要修房子,把那两间草房扒掉,准备盖成四间瓦屋。
“王炳锤,回家盖房子,盖完房子娶媳妇!娶了媳妇赶紧过来,让我先看看。” 鸡蛋打趣。
王炳锤红了脸,瞪着眼。
“谁跟我?穷光棍一个。说好了,等我盖好了房子,你得赶紧给我说一个。”
“要个啥样的?给你说个厉害的,好好治你!”
“没事!厉害的我也不怕,进门头一天晚上,先给她摁床上揍一顿,打老实了再说。”
雨晴忽地抬起头,王炳锤那里摇头晃脑却并不躲闪雨晴的目光,眼睛里多了自信与骄傲,也还别的东西。别的什么东西呢?雨晴说不清楚,反正他今天的眼神没以前干净了,里面烧着一团火。
王炳锤走了,雨晴一下子还真不太习惯,心空了似的,忙的时候还好说,闲下来时坐不住,站不住,报纸也看不下去了。
“大姐,王炳锤在老家是不是定亲了?”雨晴问的似乎漫不经心。
“谁知道呢!他说没有,二十四五的人了没有对象,谁相信呢?可也不像,我在这两年没见他怎么回过家,就算回去一次,三五天也就来了,他家那么穷,哥嫂早分出去了,一个娘七十多了,他不好找。”
雨晴不语了,这话回答的等于自己没问。
雨晴失落地坐在摊前,手里转着秤盘子,认真得如同翻转一枚硬币。
鸡蛋那俩大眼来了精神。
“你好找!肯吃苦,又能干,能赚钱,又有学问,谁找到你他家得烧十八辈子高香!”
她俩眼对着雨晴看了又看,从上到下,从下到上。
“你个子不低,身体结实,别看你现在苗条,一生孩子屁股也小不了,胯可不窄,一看准能生儿。”
“闭嘴吧你!你也是女的,说起话来和进牲口行差不多!”雨晴怒道。
“哎哟!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不好意思,男人女人不就那点事吗!你看看这大街上走的女人,怪漂亮,哪个不嫁人,不生儿?看这街上走的男人,别看穿得排场,长得排场,想想我就想笑,脱了衣服和俺家根二差不多。”
“你这个龌龊的家伙!”
“我给你介绍一个,俺老家的!”鸡蛋的俩眼光彩四溢。
“你们保定府的狗腿子名扬天下,少给我拉扯!”雨晴起身离去。
(二十一)
这个冬天,雨晴做了两个决定,一是让小兄弟去学车,另外一个是自己去读夜校。而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一件令她极其气愤的事情。
雨晴的小兄弟小勇是家中的老疙瘩,深得父母与哥哥姐姐的爱护。父亲常笑呵呵地说:看你们几个的模样,能看出社会主义经济十几年的发展史。这点雨晴倒赞成父亲的说法,大哥与大姐生在六十年代下半期,又黑又瘦,个子不高,体质较差。她与大弟弟生在七十年代上半期,那会窝头杂面能凑合着填饱肚皮了,他俩的个头是家中男孩女孩中最高的,身体皮实,从小到大几乎没害过病。而小勇与雨虹是生在七十年代下半期,那会能吃饱不说,还能喝上几顿白面条了,副食也有了一些,俩人生的秀气,白净,尤其小勇皮肤细白光滑,更像个女孩。
小勇来这一年有余,雨晴顶多让他帮着蹬三轮车送点货,十六七岁正是叛逆的年龄,暂时不让他做事,姊们仨一起做点小买卖挺好。
只是小孩子有小孩子的愿望,小勇读书时也拉扯了一群狐朋狗友,也想在他们面前有个样子。其实,雨晴知道,主要是他在老家有喜欢的女孩了,他也想干成点事,能骄傲地站到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
秋天时,小勇在龙潭湖早市认识了几个卖百货的男孩子,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丹陛华。先是拿点坐垫靠垫一类的,后又卖点孩子的学习用品,什么铅笔盒,水彩笔,卖得不错,够他花的。
既然小兄弟有心思学做小买卖,雨晴就花四百多块钱给他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每天傍晚,小勇就推着自行车,后座驮个纸箱子,装着他的水笔文具盒什么的去玉蜓桥小卖。
玉蜓桥出名不光是因为这座桥的外形看起来像个蜻蜓,还有它特殊的地理位置。玉蜓桥一半属于丰台区,一半属于崇文区,这里人流如潮,招来不少小摊贩,也招来两个辖区的综合治理车逛来逛去。这里下货,也吓人,小贩抱着东西四处逃散的画面在这里很常见,东西被抄走后,拿着钱去赎都不知道找谁要去。
这天晚上七点过了,雨晴姐俩回家后焦急地等着小勇回来,他们没等到小弟弟的脚步声,却等来了一个电话,小勇出事了。
雨晴慌了,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玉蜓桥下。治安岗亭旁,自己的小兄弟衣衫不整地站在那里,几个胳膊上戴着‘纠察’字样的人看着他。看到兄弟脸上的血迹,雨晴当场就哭了。
“把自行车发票拿出来看看?”一人凶神恶煞。
“你们为什么打人?他犯了什么法?”
“桥下不让卖东西!”
“就算不让卖东西,你们既然收了他的东西,就不能再打他!你们这又罚又打,比土匪还土匪!”
“怎么说话呢?”
“你让我怎么说?一群大男人打一个孩子,你们很光荣吗?”雨晴悲愤交加。
“这么点小孩,骑个新自行车,我们喊他一声,他推车就跑,这不是贼是啥?”
“就因为他推了辆新自行车,就因为他是农村的,你们就认定他是贼!他是贼吗?看看这是啥?”
雨晴拿出了自行车发票。
“那我们一问他就跑!”
“他为什么跑?问你们!”
“以后别过来了,货没收了,自行车推走吧。”
这个晚上,雨晴失眠了,她是又气又恨,更是担心。小弟弟心智尚未成熟,过早地经历这样的事情,他会怎样看这个社会,他的内心会不会分裂?内心分裂会慢慢侵蚀掉他积极向上的力量。小孩子过早地踏入社会饱经风霜,过早地经历世间一些让人愤恨的事情,对他们身心成长很不利,会生出一些极端的认识与行为,甚至会影响他们的一生。
雨晴想到这些,她决定让小勇谋取一份好点的职业,活着,有尊严的活着!
既然社会被人为地分了三六九等,自己干嘛非要蹲在最下边!往上走,避开眼下的生存环境。很快,小勇在东侧路附近的一家驾校报了名,差一岁不够报名的年龄,还给人说了一堆好话才报上名。
生活既然是一条动态的河,那么未来一定是充满变数的,唯有武装强大自己才能更好地应对未来的变数。雨晴尽管很喜欢自己现在的职业,卖着东西,说说笑笑,既能赚钱,也有份愉悦。可是,自从小勇的事情后,她不再那么想了,做小生意,做一辈子小生意!做的再好又怎么样,始终改变不了自己的社会地位,还是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小觑。
恰巧此时一个姑娘来找雨晴,说她那个博士姐姐很快要出国了,孩子也带走,临走之前让她学门技艺,将来回家好找婆家,也好找工作。她说她那博士姐姐出钱,让她去读夜校,拿个会计证。
这姑娘是雨晴去年卖袜子时认识的,她在天坛医院家属院给人看孩子,老家临颍的。此时的雨晴,因为小弟弟的事情正有此意。于是,这个冬天的夜晚,俩人结伴去读夜校,风雨无阻。
而此时雨虹也到了不省心的年龄,那憨憨的男孩子一直没有音讯。时间与距离最大的好处会把曾经的记忆抹平,从此各自天涯。
雨虹常去批发市场取货,身旁不乏追求者,有小老板,有伙计,为此雨晴一再警告她。这天下午,雨晴在市场等妹妹送货来,她车上早已经空荡荡了。雨晴左等妹妹不来,右等妹妹还不来,按着以往的时间就算晚一会,也晚不了太多。雨晴想回去看看,又怕与妹妹走叉了道,她就一直待在市场里等她,等到日落西,也没等到雨虹的身影。
她开始担心起来,慌里慌张地赶回家。回到家后,雨晴站在路口,当看到雨虹安然无恙地回来后,心放到了肚子里,可她再也控制不了心中的火气,冲了过去。
“你怎么回事?这会才回来!你到底什么事?什么事有卖东西重要,不知道我在市场等你吗?”
雨虹也觉得自己犯了错,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进了家门。
进屋后,雨晴更压不住火。
“你说!你今天到底干嘛去了?小小年龄你胆子大到天上去了?”
雨虹一直不说话,雨晴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火气,像小时候一样,她一把抓着雨虹的胳膊,对着她的背伸出了手。
雨虹挣脱了雨晴,她两眼通红,盯着雨晴,眼里忽地涌出泪水。突然,她疯了一样用两个胳膊在桌上一阵子乱拨拉,桌上的一堆东西全稀里哗啦全跑到了地上。
雨晴岂能丢掉姐姐的威严,她哗啦把盆子摔在了地上,盆子里新买的馒头,滚了一地。
雨虹更不示弱,她把雨晴最喜爱的几本书全扔在了地上,有一本差点给扔进水桶里。接着,她又把床上的被褥拉到了床下,拧把鼻涕甩在了被角上,她知道怎样才能气到姐姐。
雨晴怒不可遏,拿起锅铲子准备对着她头拍去,雨虹一看,伸手操起家里的菜刀。她双手举着,像一只暴怒的小兽,瞪着血红的大眼睛准备迎战。
照着雨晴以前的性格,她绝对要好好教训一下自己的妹妹,可如今她退却了。在这里自己是老大,老大是有责任的,名誉上是姐姐,实际上也是妈妈。
姐俩就这样各自举着武器对峙了好一会,雨晴到底先放下了武器。
雨晴坐回床上,望着狼藉不堪的小屋,气得说不出话来。雨虹站在那里,把自己站成钢筋铁骨,一动不动,看样子她今天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雨晴压了压心中的火气,这一切要在弟弟回来之前收拾好,她叹了口气,向妹妹妥协。
“我收拾床,你收拾地下,行吗?”
“你自己收拾吧!”
雨虹回答的斩钉截铁,她放下菜刀,气哼哼地拿起她的军大衣,摔门而去。
雨晴先拿水把被角的鼻涕给洗了,又慢慢把小屋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小弟弟回来吃罢晚饭后就去睡了,他每天跑通县练车,那么远的路早累了。
雨晴几次想出门找雨虹,又停下了。如果自己去找她,死妮子尝到甜头下次不定又怎么样呢,自己在她面前永远会丧失威严,会越来越被动,更管不住她。
天越来越晚,过八点了,雨虹还没回来,雨晴坐不住了,带上房门,开始出去找妹妹。
冬夜的城市静谧、清冷,走在熟悉的胡同里,一眼望去,家家户户房里的灯光此时是多么的温馨!雨晴沿着几条胡同走了一遍,沿着南里证券公司,电影院转了一圈又一圈,她知道雨虹没走远,小时候她不止一次这么折腾自己。
当雨晴走到工商银行门前时,对面停车场里房东大爷的三轮车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数着呢,你转不够五圈我就不吭声!有本事你别找我啊!”是雨虹的笑声。
“你个死妮子!看我不打死你!”雨晴哭笑不得,冲过去,拉起了雨虹。
姐俩和好如初,嘻嘻哈哈地跑回了小屋。
第二天傍晚,雨虹非要雨晴陪她去沙子口第四人民医院看望一个人,一个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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