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野妞 于 2016-8-1 19:41 编辑
一
她站在盥洗室的水斗前刷牙，边上放着另一杯倒好的温开水。她横着细细地刷，竖着细细地刷。牙膏洁白的泡沫堆在下巴上，悬悬地要往下落。她用牙刷兜起下巴上的牙膏沫子，伸进嘴里，继续刷。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偶尔伸一伸手，将左鬓一撮翘起的头发压下去。
洗漱完毕，喝下那杯温开水。一小口一小口吞咽，感知水温存地从口腔往腹腔行进，感知腹腔内脏缓缓将水吸收。双掌合拢捂住嘴巴呼一口气，唔，嘴里还是依稀有点点臭。她很想知道别人是不是也是这样？每个人早起的时候，口腔的气味不会芬芳如兰吧？那些电影电视里演的，一男一女在阳光明媚的早晨醒来，深情对视，然后深情接吻，都是假的吧？彼此嘴里隔夜余留的类似咸鱼的味道，怎么受得了？这个问题，她最早问过她妈妈，后来问过嘉上。他们都说她神经病。她和嘉上从来没在刚睡醒的早晨接过吻。也不知嘉上现在好不好？
她从盥洗间出来，球球已经急不可耐跳在椅子上等她。绳子拿出来，球球主动伸出两只前爪往里钻，却怎么也套不进。
“等会儿，傻球球，让我来，你以为凡事都是你有一个积极主动的态度就会万事大吉的么……没有我帮你，我看你怎么套进去？”她唠唠叨叨地，将球球套进绳子了。球球一到外面，就尿了一泡，然后又拉屎。球球喜欢大摇大摆地在道路中央拉屎。一颗一颗，一截一截。拉得认真而肆意。妈妈和嘉上都说过她，怎么不给狗做规矩，你看你还纵容狗在路当中拉屎？她把食指竖在唇边，发出“嘘”的声音——不要打扰球球拉屎！生而为宠物狗，连拉个屎都不能尽兴，那还有什么趣味儿？她一边做铲屎官捡起球球的屎扔到树丛或垃圾筒里，一边叨叨。她简直觉得，在另一层境界，球球就是另一个她。
二
给球球装好狗粮，倒好水。球球已经开始情绪低落，整个身子缩成一团，蜷在她睡的枕头上。她喊，“球球，我走了，来，再见！”球球抬起漆黑的眼珠子看看她，继续蜷着团在她枕头上。它知道她要走了，这一去就是一整天，从太阳刚升起到星星月亮照着或天幕一团乌漆麻黑。它知道它将一整天见不着她，这道别就意味着见不着的开始。不如依恋着这个枕头，这枕头上满满都是她的气味。一天也消散不尽。一辈子也消散不尽。
她出门时忍不住眼酸鼻热。
下楼梯时她将几块蔓越莓饼干塞进嘴里，空腹坐地铁她会觉得胃部有烧灼感。下次做饼干还是不加蔓越莓的好。球球好像更喜欢吃纯味儿的。她真喜欢看球球吃饼干。面部表情相当严肃认真，嘴里发出轻轻的“咔嚓”咀嚼声，吃完了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看着她，舔一舔嘴，“还不错，再来一块！”她笑得哈哈哈哈的。她把饼干掰得很小喂给球球。同事说不要给你的狗吃人类的食物，尤其是那么甜的饼干，它会得糖尿病的，如果你想它在人间多陪你几年，就不要那么肆意。她眨着眼说好。但每次她吃好吃的东西，球球都热烈而哀伤地看着她。她说，“球球，你吃狗粮……”球球看一眼狗粮，又看一眼她，越加哀怨欲绝。她就还是给球球吃了，饼干，苹果，这样，那样，七七八八。狗粮还是备的，但球球最不喜欢吃的就是狗粮。有一天她为了让球球吃狗粮，就自己吃了一颗给它看。球球看着她吃狗粮，仿佛世界放出灿烂精光，它裂开嘴像是笑了又像是哭了，然后就在它手里呼呼噜噜一顿猛吃。
三
出地铁站，她在全家买果汁。她看见别人喝豆浆，也很想喝豆浆。但医生说小叶增生最好不要喝豆浆，蜂蜜也不要喝。她还记得自己瞪大眼睛问，“那喝什么？”医生和蔼地说，“可以喝白开水和果汁啊！”所以她就喝白开水和果汁。有时候喝胡萝卜汁，有时候喝葡萄汁，有时候喝橙汁。但终于有一天一切果汁都已厌倦，她极其想喝一杯路边摊的自制豆浆。还是没喝。她走进写字楼的电梯，没有看见自己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下耷拉。每天二十四小时，大部分时候都是违背自己心愿而渡过的。她忽然觉得这岁月有点长。她想，如果足够快活，其实短一点也无妨。
14楼到了。
她每天都第一个到。她对着办公室厕所的镜子看着自己，慢慢调整眼光和表情，抬起嘴角。陆续有人来了。她朝气蓬勃阳光明媚给每个人打招呼，“嗨，早！”
她中午用微波炉热饭。她打开饭盒的时候如梦似幻。碧绿的豆角，煎得黄黄白白的荷包蛋。有同事问，“哟带饭了啊，是你老公做的？”她听到自己回答，“不是，我不喜欢吃他做的，这是我妈妈做的。”她感到脸红得厉害，仿佛自己扯谎。她觉得她的饭和言语都是幻觉。妈妈在哪里呢？嘉上在哪里呢？可是，她还是吃了饭。碧绿的豆角，煎得黄黄白白的荷包蛋。唇齿留香。和同事的对话，一幕一幕，家常而真实，几乎每天都有，怎么可能是幻觉呢？直到有一天，同事问她“怎么今天没带饭吗？”她忽然回答不出，她都不知道自己手里怎么会捧着一份全家买的椒香牛柳饭。她觉得眼前这真实的一幕，倒像是幻觉了。
四
她每天在电脑前工作八小时。她觉得工作着的自己是另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个人潜行都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那另一个世界原本和她毫无关系，但她却不得不去。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全身心投入进。她偶尔也会在那另一个世界忽然想起妈妈，想起嘉上，想起球球。她想不起来妈妈去哪里了？嘉上去哪里了？她只记得球球在家里，蜷在她睡的枕头上等她回去。她忍不住热泪盈眶。她站起身来，去倒一杯水，或上个厕所。她躲到楼道里，从十四楼的窗口往后仰着身子。蓝天很蓝，白云很白。她渴望在蓝天白云里看见妈妈或嘉上的脸，但是没有。
五
下班了。
她快乐地和同事一一道别。坐进六号线地铁，嘴角弧度往下。她在地铁窗户里看见自己真实的脸，隐隐吓了一跳。六号线坐了十二站，换九号线。九号线乘了五站，终于回到地面。天色已黑得不像是暮色甫降，倒像是冬日的深夜。她找到停在地铁站的自行车。她简直不记得早上自己是否骑过自行车。她骑着一部旧自行车行在黑夜里。仿佛有寒冷的冬夜的风，有仿佛有夏日热腾腾的的汗水。一样样叠加起来，是如梦似幻的人间夜晚。她骑过一条横马路，又骑过一条横马路。好像每一条路都认识，又好像每一条路都不认识。路灯暗虚虚的照见一切都不真实。
终于穿过重重迷茫，重返人间。
她将自行车锁在楼下。锁好看一下单元号。36号。她依稀记得自己的单元号是30号。慌慌地又开了锁，推到30号楼下。
她大力敲门。球球在屋里大声叫起来。妈妈蹒跚地走过来开门，说：“快点吃饭，今朝的虾是嘉上烧的……”她把包放下来，抱起球球。不用问，嘉上已经在麻将桌上了。
啼妃字于2016年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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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6-8-1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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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当中开始亦真亦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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