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一个接一个响,像催命手中的铃铛,姜武手忙脚乱了。桌面上满是工作资料、汇报材料、文件,汹涌的很。他想:这样深而宽广的海中,自己必须成为一条船。是艘巨轮吧,Titanic,对,Titanic,多好。可是,姜武觉得自己是一叶扁舟,就这样摇呀、晃呀,无休无止。
莫小北来了,高跟鞋将姜武所在的楼层踩得“咯吱、咯吱”响,花蝴蝶一样的裙子摆呀摆得楼层里的眼睛都飘浮起来。可是,姜武没在意,低头看着手中令人烦躁的文件。他甚至想:如果有杯花茶,该多好,在懒洋洋的阳光下惬意地小憩一会,该多么美妙。于是,他闻见茶香花香。
一抬眼。莫小北站在面前,微微弯腰,优美的小天鹅一般。花香是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姜武的双眼在镜片后透出喜悦的光芒,他微笑着沉默。莫小北目光狡黠且闪烁,嘴角微微上翘,极细的笑纹仿佛花蕊。姜武起身,泡茶,然后继续埋头做事,俩人并无言语。空气中,一些情愫仿佛花香,或远或近。小北慵懒地靠在姜武对面的沙发上,用柔柔的眼光罩着他,他感知并温暖。
有人进来,惊讶于莫小北的到来。小北与他们闲散地玩笑,姜武支出一只耳朵倾听,却并不答话,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滑动。
姜武终于结束了工作,站起身,顺手牵了莫小北,下电梯,驱车。
夜色,已经爬上城市的街头,灯火走向辉煌。窗外如链如珠的路灯,幻惑着城市的人们。
“夜色很美,是吧。”姜武试图打破沉默。
小北笑着表示同意,却不语。
沉默在某些时候,是一块坚冰。姜武想着,似乎想拿起镐,‘卡嚓、卡嚓’地开始劳动。
发动机在轰鸣,他们在车流里穿行。
小北忽然说:“也许,那块标志牌的后面,应该加上一句。”
姜武抬眼望去,一块硕大的广告牌,赫然竖立在路边:路,从这里开始……。
“唔,从这里开始,可以到达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都可以出发,也可以到达,不是么。”姜武明显不能理解莫小北的意图。
“是,也不是。”小北说完又紧闭双唇。莫小北在心里想,没有路也可以到达,或许不用加那句多余的后缀,关键是想不想出发。莫小北想到自己,微笑冷却了一些。
熟悉的饭店。车,刺刀一般停在了路边。
二楼的餐厅冷清,是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地方,几个外国人在喝酒,说着标准的中文。姜武与莫小北相视而笑,在空调边坐下,然后点单。
“吃点什么?”姜武问,一屁股在莫小北的旁边坐下。
“我吃过了。你自己来点。”莫小北努力将迷人的微笑赶上脸颊。
“吃过了?那是中午的事情了吧。”姜武走过去,将空调叶子努力向上扳。
“两瓶啤酒,大瓶,比尔森或司陶特。”莫小北小心地将自己移到桌子对面。
一个女孩系着围裙走过来,悄无声息地立定,菜单递向女人。姜武正好回头,差点被吓了一跳。莫小北摇手,转向窗外。
街灯开始燃烧,如火如荼,她似乎可以感受到和她无关的炽热。
姜武无可奈何地点了菜:“再来四瓶啤酒。”
“四瓶?”女孩朝莫小北的方向瞄了一下。
“你要开车。”莫小北转回头对姜武说。
“其中有两瓶要冰的”。姜武微笑着说。“反正我们两个人。”。
没有比尔森,也没有司陶特,只有青岛。
“没味道。”莫小北摇头苦笑。
“随意些,就青岛吧。”
“要大杯子,最大号的啤酒杯”莫小北说。
女孩狐疑地看了看瘦弱的她,轻手轻脚走了,不一会端来两个大杯子和啤酒。
莫小北给自己倒了一杯,姜武也拽过一瓶。白色泡沫下金黄色的啤酒在灯光里显得绚丽至极。
“有些事,就像泡沫,不是么。”莫小北注视着杯子说,跟着又补了一句:“不是么?”莫小北自言自语道。
“是,是,呃,也不全是吧。”姜武感觉思维跟不上莫小北,慢一截,很悲哀的一截,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莫小北端起杯:“干杯。”莫小北的喉结轻轻蠕动,脖子白皙,修长。那些酒进入一个长长的管道,一会儿就见了底。
姜武举起手,似乎想拦住莫小北,可终于没动,于是,一仰脖,也干了一杯。
空气中弥漫了酒香,醇浓的啤酒苦味一过,嘴里甜丝丝的。如果打个愉快的嗝,就太惬意了。姜武这样想。可是,他却没有,他不知道她下一步会说什么。
“情人节快乐。”莫小北又端起杯子。
“情人节?”姜武在脑子里苦苦思索有关情人节的记忆,最后恍然大悟,七夕,网络上盛传为中国的情人节。姜武也端杯:情人节快乐。姜武想:女人的节日真多,恨不得每天都是节日。
又一杯酒喝完,瓶中几乎没有了,于是,莫小北拿过第二瓶将杯子续满了。
“你不要喝了,你酒量不行,身体也不舒服。”姜武终于忍不住。
“我们的相望,只能遥远么?”莫小北忽然说。
“什么?遥远?”姜武急匆匆地说话:“我们在一起呀。”
“在一起。”莫小北说:“为了在一起干一杯。”姜武不举杯了。莫小北却不管,把杯子在碗碟上碰了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然后又是一口气,干了。莫小北心想:其实自己是希望醉的么?醉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是想企求一些温暖么。
哦,空调好冷。莫小北不自觉地抱了抱手臂。这个微小的动作被姜武看见,他跑过去,将空调摆弄了一下,果然就不那么冷了。莫小北方才从心底透出一丝微笑:这个男人其实也不是木头。
酒已经喝完。小北朝外面喊:再来两瓶。女孩应声过来:“还来?两瓶?”。小北看着她,微笑地点头,心想:这女孩还小,还没经历过恋爱吧,要是有过恋爱,就知道滋味了。
姜武把面前的酒喝了,他觉得胃有些不舒服。但,他知道莫小北的性格,于是不再阻拦,任凭女孩把酒端来,打开。“噗”一声,气体从瓶中冲出,仿佛有些迫不及待了。
莫小北再次端杯,声音有点冷:“这次,为不在一起干杯。”
“什么”,姜武仿佛没有听明白:“不在一起。不,还是为情人节快乐吧,情人节要快乐。”
莫小北摇摇头:“为不在一起干杯吧,当然,最后一顿午餐应该快乐,是吧。快乐从这里开始,也应该从这里结束。”
“你说什么?你醉了。咱们回家。”姜武放下酒杯,伸手去夺莫小北手中的杯子,莫小北稍微躲闪,酒却进了喉咙:“家,没有家,多好,没有负担。”
姜武垂了头,默默地喝酒,过一会抬头:“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也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
莫小北仿佛醉了:“你知道什么呢?现在和以后?”
姜武知道莫小北的心上痛了,是自己给的。可姜武是一个马虎的人。
“窗外的灯多美啊。你看,城市多美。”
“是的,灯是会灭的,也许就在下一秒。”莫小北说:“城市,也是你的城市,我的城市在那一头,很远,脚是走不到的,你也是不愿走的。”
“灯灭的时候,我们也已经老了。”姜武说:“我们的城市吧,我们的,好不?”
“不,是你的。”莫小北不易察觉地冷笑一下:“你在这座城市里如鱼得水,所以,是你的。你看,我菜都吃不惯。”
“会习惯的,会的”姜武不迭说:“我忙着工作,抱歉得很。”
“工作!那是你的生命。”莫小北说:“我不指望在你那里找到安全安逸的位置。”
姜武的电话,“吱”地叫了一声,在桌子上闪动着五彩的光。姜武和莫小北的手都动了一下,最后姜武将自己的电话打开:如果花儿开了,那是我对你的微笑。情人节快乐。姜武看过后,笑了一笑:“真的是情人节。微笑一下吧。”。
莫小北说:“情人节是该接到信息的。可是,我没有。”莫小北的电话也响了,也是情人节信息。可小北仍然说:“我没有,那个人已经忘记我了。”
姜武拿起手机:“没有,没有忘记的。”
“或许他觉得已经不重要了。是的,不重要的。我从那么远的地方都会来看他,可是到达之后才发现,一点温暖都没有。”莫小北说着,已经泪流满面。那些泪珠在灯光下,是琥珀色的,就像啤酒。
“是啊,那么远,坐飞机还要坐火车汽车。”姜武搓着手,仿佛对自己很不满:“他是个混蛋。”
“他是个混蛋啊,混球啊。那么远啊,我又不舒服。在飞机上,我多想在旁边的帅哥怀里躺一会啊。”
“对,对,躺一会。”姜武忽然发觉不对劲:“哪个帅哥啊?不能躺,不能啊。”姜武说着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珠并缓慢地抚摩着她的脸颊,一些冰冷的泪落在他的掌心。他发了个信息给莫小北,莫小北看过,默不作声,脸色却缓了下来。
姜武说:“走吧,我们去水边,好吧。”
“恩,去水边。”莫小北有些醉了,高跟鞋走出的碎步更加妖娆。
莫小北转过那扇玻璃门,忽然转身:“给我个情人,好么?”
“好的,好的,一个像我这么帅的。”
“唔。”
“一个像我这么才华横溢的!”
“唔。”
“一个像我这么自信的!”
“唔。一个像你这样臭屁的。”
姜武冲上去,抱住莫小北,挠她:“一个像我这样有胆色的。”
莫小北说:“唔。有色胆的。”
“好了,好了,别闹了。老公。”莫小北的脸上开了一朵花:“我好了呢,你看,我多么好哄,其实是个笨女人啊。”
“是啊,笨笨,情人节快乐。”
“唔。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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