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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真水无香 于 2010-12-17 01:56 编辑
细数落花因坐久。
如果有一日未到这清寂的后园里来,“那就等于在白昼短而下霜的日子里不到黄昏就睡觉”,英国唯美主义学者瓦尔特·哈罗特·佩特在《文艺复兴》一文里如是说。弃幽径而不赏是对生命和美感的浪费,是对人生真价值的一种毁弃行为。在这里,总算是有点“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感觉了——相对于牢笼在城市喧嚣、拥挤、颜色斑驳的街巷和楼房中而言。
失意反而能够创造诗意。平时浮动的心绪,让我看不到绿叶的深深的风致,也看不到绿影的动人之处。我一直伫立,望着小喜鹊,很久,它不动,我亦不动。它斜倚着树枝,有点慵懒,却在企盼。此刻,它是孤独的,我也是孤独的。反而,相依相伴,遥相呼应。少顷,它的伴侣来了,相互叫着,飞走了。我继续在这条幽静的小路上徘徊。
树上长了许多眼睛。不是人为制造的,那是岁月的痕迹。这里真自由呀,这里是灵魂放纵的地方。那树梢,多么悠远的亲近的地方。
在这里,我面对一个真实的自我,或者说是一个较为真实的自我。我因孤独而感觉苦涩,同时也在这里享受孤独的静谧。人生原来是这么一个样子,原来是这样的。活了半世,悟得这么一点姑且叫作真谛的东西,亦悲亦喜,不过,在这静寂的后园里,却能够让我无喜无悲。
我的脚步一落到这小片杨树林,看到这敝旧而老式的院落及院中的一个旧式烟囱,心灵就与身后喧嚣的现代化大街隔远了,时光似乎一下子窜回三十多年前,我成了童年时代的我,我回到津郊农场,那最初产生文学幻梦的地方。
我久久凝视这已废弃的车间,原来十三岁、十五岁、十八岁的岁月,就是那样从这样黯黑的、油腻的车间里消逝的。重回青春时代是不可能的,然而,这废弃的车间,却将我的视线扯回到与命运苦苦纠缠的岁月中。周围的宁静使我放大胆子唱起来:原来姹紫嫣红,似这般都付与了断井颓垣。
王阳明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说:“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如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在这里,我们姑且不论他是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只是借用这个典故表达一下我在后园与野草野花的同气之情。
静静地想心事,脚下却不能停。身体是流动着的,思维也是流动着。一旦驻足,思维便凝滞于一点,无法畅达。
因此,我每日都来到这里,数落花或者与树叶对话。
独步闲庭逐夜凉。
是谁,逐去了夏日的绚丽与繁盛,换来这萧条与凄清的秋夜?
还是我的后园,却没有了醒目的花蕊,没有了风儿与叶儿缱绻的情话,没有了虫儿们喜悦的低唱,都没有了,连同我思念中的人。
惆怅,低佪,方知人世的寂寥,你无法与人们去诉说,因为你的心事与社会的审美趣味相距甚远。人生其实就是孤独的。表面上看起来事业兴盛,人们熙来攘往,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空虚的痕迹罢了。
秋夜独自走在后园的树林中,林木无语,伴我寂寥,算是一种慰藉吧?它们的叶子像剪刻的纸张一样,贴在夜空上,造型娟秀可爱,我忽然发现,偌大世界中,只有叶子才是我的知心好友,它们永远谛听着我的心声。我也在倾听它们渺远的歌声,天地有情,让我物化在这美好的空间里,这也是一种幸运呀。
我愿常伴着叶子,直至我的暮年,一直相伴下去。
秋凉的夜晚,我舒展四肢,行走在庭院中,与我的树叶们对话。这个世界充斥着来自心灵的声音,这种声音驱散了孤独与寂寥。
游园不必惊梦。
无论何时到这后园子里来,都有无限的遐思。但是,自己告诫自己:还是收敛着点吧,一个“文学大妈”天天游园呀惊梦的多让人倒胃口。
后园子的树木浓郁了,树影倒映在夜色的水波中,有怅然的感觉。时间不停留呀,总得找一些痕迹。春夏也好,秋冬也罢,不能就这样平平淡淡地从指缝中消失了。
星星仿佛来做客,因为一天的风将天空刮得碧兰,它们就有点羞怯了。
月亮不过是宇宙中一个普通的星球,地球人看起来就成为一种特殊的审美意象,其内在的意蕴成为无数诗人笔下的抒情母题。
倒是清幽,只有一些学生急匆匆拎着快餐盒走过。人散了,就只有自己的影子。快慢远近跟自己捉迷藏。
在这里走来走去,与自然对话,有许多感想。但是,说出来写出来的却全不是那个滋味。真是难以将“眼中之竹”化成“胸中之竹”再化成“手中之竹”吗?还是应了陶渊明的那句诗:“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游园就会感到人生只不过是戏剧中的过场戏,总有物是人非的沧桑感。按照康德“物自体”的理论,世界兀自存在并发展着,我的在场与否,不会对这一切有任何影响。纵然我逝去了,园子里的一切依然美好,与我的逝去毫不相干。而我在世的时候,又不由得想着这样的问题: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距离我到底有多遥远呢?这样一想,就累了,就不是养生自得的良法了,于是,放开惊梦的负担,一心游园,自在自得、无牵无挂的游园。
汤显祖借杜丽娘表达惊梦的隐痛,留下了“皂罗袍”中的名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这是我听熟了唱会了的曲子,每次唱它,既有青春跃动的生命灵光出现,也有生命流逝带来的伤感情绪流露,心绪是极为复杂的。然而,还是幸亏有这曲子,人生才得以诗性的诠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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