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
那年夏天在杂草丛生的路边碰到你的时候,你振振有词的对我说和伙计去了一趟青岛落了个鸡飞蛋打便滚了回来,其实我一直没有仔细的听你在说话,感官却抢占了前头的失礼:目不转睛的看着你消瘦的脸庞,黑黑的、楞骨分明、贴了一张憔悴的皮,那细瘦的腹部已经前胸贴着后胸几乎一阵风就能将你吹到,我又有什么好意思在这毒辣的太阳下追问你详实的故事呢?之后我们可以详述!
其实, 不需要过多的解释我已将你看的透明,又是一次落魄的逃离,自始至终,始于初行,决于性情!
然我之意见从未左右你丁点,倔犟之心难以回头。
一
你现在多少的该庆幸一点了,不是吗?小盛。好像是前年夏天的时候你的大儿子(秋平)举办了婚礼,虽然场面简单,客人稀疏,不过这同样是名门正娶,同样是一个当父亲的完成了一桩大事,秋平以后意味着另立门户,成为人父,独揽一面,成为家中顶梁柱,你高兴才对,虽然他是你二婚带来的,虽然你们夫妻常常拌嘴,不过梨花的心一直在你的身上,不离不弃的操持这个家,从这点上就能看出她死心塌地的内心,她不曾深爱但不会离你而去,这不是你的幸福吗?你的某些行为令人作呕,会在吃饭的间隙而狂奔向有小姐的地方,这也许是人云亦云的后果,不过我始终不会相信,其实梨花的相陪是你的福分,你应该知足才对,你半百之人应该有成熟的思虑,阻止恶念勤劳持家才对。
小盛的家在我家的后边,隔了一排。五年前梨花和小盛都窝在家里,小盛主要侍弄家里的两块田地,打打药,浇浇水,到了收获的季节总是忙里忙外的,这个时候小盛的嗓门很高,总好像跟人吵架一般,也许生怕麦子熟透的炸到了地里,总是心急火燎的样子,有时不住的撸着袖子,甚至在光着胳膊的时候也是那种动作,这种动作已经深深的藏在了他的胸膛里,因为这时自己才觉得像个男子汉,不过那纤细的腰肢,黝黑的肌肤,不过百斤的体重,怎么会像个彪汉呢?这些动作也许能让他傲气几分,小男人自有他的处事风格。梨花每天五点多起床,冬天的时候天还不亮我会听到汽油三轮的轰鸣声,小盛常常作陪开往二里之外的蔬菜批发市场,有豆角、青菜、黄瓜……很大众化的品种,大概一个小时的功夫他两人就会出现在村西边的地摊处,地上铺上花油纸,各种蔬菜一并摆上,买客常是稀稀疏疏的样子,我常想这赚取的油水应该甚是微薄的,不过回到家里的时候梨花也会爽快的告诉我,就一个上午也就挣个几十元钱吧,有的菜一斤挣个五毛,有的 菜一斤挣个一块,她爽快的神情总是能打消我踟蹰的忧虑,索性我也一块跟着爽快起来。有时我会到她家买一两样蔬菜,她总是说:“拿走吧!”可我坚持着要给她钱,她只好说:“西葫芦按一块三给你,黄瓜按九毛给你,”我说:“别卖赔了啊,”她呵呵一笑然后大声喊道:“闺女,找钱,再跟他五角!”我有些无语,我说:“我走啊!”可她坚持要给我找回的五角钱,甚至会攥住我的胳膊,我拧不过她,只好说:“我再拿点菜算了!”我捡了一个西红柿便慌不择路的逃掉,其实在心里我是喜欢她那种简单的性格和勤快的品格的。
二
这样的日子好像真的维持不了生计了,家中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经长大成人,饭量也会随之增加不少,各种花销随之而来。一块七亩的土地承包了给别人了,一年就能拿到七千元钱,这也算是不小的收入,可是租户给了一年后就很难拿出租金了,不过在他俩口强烈的追要下每年都是陆续的给足了,其他好几户都是追要而无果,其中也包括我在内,有时我愤愤不平,拿不起租金,把荒芜的田地退给我们就是了,为什么占着茅道不拉屎呢?可是租户说是那样岂不是太没有面子了,但我更有些气愤,这阔大的一片土地就这样一直荒芜着,说的时候已经好几年了,野草能没过小腿,连个人影也找不到,打点粮食该多好!
不记得最初小盛远行打工的是去那个地方,也许是他来去自由还有像一阵风一样不留痕迹,还有忽地折回来的缘故吧,就像他的性格一样说走吧,也许明天就见不到他的人了,我有时劝他:办事情要稳妥一些,看你的年龄都比我大,怎么像个孩子,不经过大脑思索就冒然前往一个地方打工呢?哎!这雷厉风行的性格好像更改不了了。记得一次他说“在郑州工地干了一段,妈的,不好干,伙计说咱们去内蒙古干吧,他说那走吧,便一路北上,到了那里你知道是干什么活的?给一个学校打水泥地面,”我连忙“噢”了一声,在他的话语间很难详实的找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便从他断续的解说中想到: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有一所面积很大的小学,有一溜长长的红瓦房,房前是很大的操场,几个工人顶着烈日的暴晒做着苦力,其中有小盛,汗水已经浸透他的后脊梁,还有他暴涨的青筋表露无遗,我总爱根据和他的谈话臆想到某种场景,也许辛子解说的总是模糊,模糊的我连追问的地方都无从想起,所以和他谈话只有一边听一边想着那场景,可是这些事情真的让小盛吃了不少苦头,可是他扔是嬉皮笑脸的,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模样。我问道:“在郑州的工资可是给了?”他回道:“给了一部分,”我便替他担心这种不辞而别的率性是否剩余的工资也黄了?这也许对他来说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逃走了,逃走到了本该理想中的事情又破灭了,天底下哪有坐享其成的事情?也许小盛的思维仍停留在幼稚阶段,每次远行总要吃些苦头,落荒而逃,经济更是捉襟见肘。
三
如上所说在青草爬满路边的季节我偶然的与小盛撞见才知道他从青岛刚回到了家里。见到我,见到故乡他是一脸的愉悦。之后我问他的故事,又不分逻辑的跟我雾头雾水的讲到:和邻村的外甥还有小窑村的柱子一块去的,到了那里(青岛)却说是去海上干活,让每个人交两千元的押金,然后才可以上岗。这些本就食不果腹的人哪有什么闲来的钱送跟你们,他们只认同干一天的活给一天的钱这浅而易见的道理,其余都他妈的骗人,所以僵持不下,小盛还说:还有一部分不知从哪凑来工人,一起在这里不走,几乎个个要挥出了拳头,恶斗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他说:他真坚持不住了,不是害怕打架只是吃住没有地方,饿了就这凉水啃馒头,晚上到底躺在那他好像没有确切的说,现在更是想不起来了,应是蜷缩在某个角落吧。他说:连过了三天我实在撑不住了,这时还有人向我借钱,我说我哪有钱,我是吃人家别人的饭,不信你搜搜我身。听到这里,我感到一场血腥的场面好像来临,好像人人为了一口饭厮打起来,这微妙的气氛小盛还好察觉到了,那天半夜时分,他们三个人悄悄的消失在夜空,趁着小盛内裤里的保命钱买了火车票,保着自己的兄弟逃一般的离开了那里,现在我看到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说他什么好呢,每次都替他惋惜,我说你一定要找个实在的老板,你一定要诚实的干活,你一定要有坚持的信念,不要随着自己的性子行事,那样你总也找不到工作,总也稳定不下来,到头来仍旧是穷的叮当响,可是他说“这就是我的命!”这让我说些什么好呢?你也老大不小了,能说你不谙世事,好了伤疤忘了疼,哎!希望你有一天你能漂浮到一个盛世桃源的地方!我又想了说“远处挣个三千不如在家挣个两千,在家是多么的足便?”他哎了一声“这就是命吧!”
这次替他着急,我说“你什么都不会干,要是会一样手艺该多好,再压压脾气就更好了,”我说“你就在附近早点活干干多好?”这话他怎能不知?我想在我们这工业发达的地区你都不愿意留下来你一心向着外地,可是你没有一技在身?又没有多少文化,在外头必定自讨苦吃,多少有志之士打拼在外都难以成就,而你却坚决的离开故土,一次又一次!
四
后来你又和二儿子一同前往北京打工,我也猜想到其中一点的缘由,想让二儿子漂到一个媳妇,人不分丑俊能持家就行,老二除了有点豁嘴之外没有什么其他毛病,老二干起活来很实在、殷勤,甚至有点卖命,在一次喜事中充当帮客时我就觉察到,并且在旁人的赞扬声中老二就像一颗不会停止的陀螺一直忙到天黑,让主家不住的感激这孩子。也许是老二内心里一点自卑的潜意识,也许是那个常常大声喝令的父亲,老二一直是爱劳动的模样,很少说话,从他坚实的大手我就能感到他已经长大成熟,能抵抗风雨的洗礼。
老二作为小盛原配夫人的亲儿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现在的伴侣梨花带来的一个女儿已经出嫁,儿子秋平也已经结婚,就剩下这个揪心的老二了,小盛其实存了一点私房钱是为了自己的亲儿子,可是有一次梨花让他取出一部分的时候他坚决不取,他态度之坚定令我瞠目结舌:那是我老二结婚的用的钱,谁他妈的也不许用,谁也取不出来。听到这里我感到二儿子在小盛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主要是他要为他举办婚礼而任何人捍卫不动的精神支持,但不难看出结伴的家庭多少有些私心的成分,不过这些年来梨花一直跟着小盛过着穷苦的日子,索性都没有灵魂的背叛,场面上都是很和气的一家人。女儿家更不用愁了,小闺女是他俩亲生的,他俩看着这闺女一天天的长大喜在心里,对她也是一心一意的,这毋庸置疑。
五
随着梨花的跟随,日子总算是稳定下来,现在他们一家人除了出嫁的大女儿之外都在浙江温州的某个地方过着平淡的日子,娘俩都在超市上班,秋平因为新媳妇是本地的自然常住在了那里,只是老二仍然没有漂到媳妇,这仍是小盛的一块心病,但现在的情形终于降服了桀骜不驯的小盛,有心要去工资丰厚的山西打工也被梨花像是拴住了腿一样走不得迈不开,这就像一根无形的线绳牵着小盛的心,只有在这里心里才是安稳的,睡的踏实,吃的香甜,虽然赚的钞票勉强度日但幸福感一直伴随。
去年年头的时候娘仨花费巨资坐着飞机飞奔到了故土,我看到他们洋溢在脸上笑容还有带着浙江的口语,不禁想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晚很热闹,邻居坐满了他家的客厅。
初六的早晨三口人匆匆的奔向火车站,故土就像是一个短暂还没有暖热的炕头还没有来的及告别人已经远去,其中滋味在一个游子心中深深的藏着!
去年十月的时候小盛如期而至,祭奠他亡故父亲的三周年,这点看来他是识大体的,也是一个孝子,从他一直陪伴生前父亲床边就可以看到,这是他亡故父亲心安的一点。姊妹五个很少来往,但彼此的亲热都藏在心里,比如小盛不谦和的推走他姐姐家的摩托车修修之后就一直搁置在自家的屋里,比如侄子深夜的来访都透着族里的和睦。
这次来小盛还说他“动武”了:俺爷俩在宾馆里干活竟然有一个壮实的大个子找秋平的事,挥舞着拳头就要打他,我大声骂道,“想打人不是,妈了吧的!”我飞快的跑到外边拎了匕首猛冲进来,旁边几个人连忙拦了过来,我来回挥动匕首却把自己的小拇指给划破了口子,鲜红的血液滴满了光滑的地板砖上,吓得服务员们脸色苍白,大个子也吓得阻止了恶手,就这样事情平息了。事后老板私下对我说可别太 冲动了,你险些酿成大祸,但老板的脸上含着一种佩服的神情。我不知小盛现在这种状况是好是坏,接下来该怎样面对所有的人,相必是很不和谐的氛围了,于是我劝他不要回去了,可是他无奈的说到“不行,还得去啊!”也许那里是他的第二个故乡,不得不勇敢的面对,我多次的劝说都失败而终,我不免也同情他这种靠自残的方法而阻止一场血腥的格斗,小男人也是纯粹的爷们,有斗胆的精神!不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很是模糊,也许是我不屑他的缘故,也许是他不愿过多的提到详情,但凡有一种震憾的力量,他的行为让他感到了自豪的优越感。我也发现了他右手小拇指内侧的一条伤痕,只是不易察觉而事情果其有。对于他的话“却把自己的小拇指给划破了”有些猜疑的想法,不必去考证,人平安就是福气。
时间总是那样的仓促,不几日这漂泊的脚步又要迈向千里之外,寡然而无味的知觉于我。
六
时隔一年多了,家里门庭紧闭积了灰尘,草木繁盛饶了墙角,偶尔会有老岳母来打扫一次,从她苍老的眼神中窥探到了一丝无奈和惆怅,日子不紧不慢的就这样溜走着。
想着最高兴的事是玩个智商很低的扑克游戏,其中吆五喝六的小盛总是惹的众人捧腹大笑,我压抑很久的心情也会舒展开来,但那像是昨日一样的近乎眼前,又茫茫而遥远,开心事少儿不见踪迹。还有他表露腹肌的细瘦黝黑腹部赤膊上阵,挂着长裤,历历在目!
黑瘦的小男人常常替我打抱不平,举着拳头,本就一个处处受欺而由来已久又何必与世间争锋呢,窝囊自是,在他铿锵的语气中可见豪气冲天,侠肝义胆!不过他那浓黑而有点耷拉着长的眉毛俨然像一个父亲,常义正词严的教导儿子们,与人有时有点狂妄的姿态,不过性本善,无鸡鸣狗道之事。
处世不必邀功以无过为功,与人不求感恩以无怨为德。
落花流水亦无情,人间正道是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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