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芜 于 2017-6-9 14:10 编辑
一整日天阴着,傍晚时分雨声才淅淅沥沥有了几分声势。临睡前,意兴阑珊,于是,净手焚了一炉青沉,趴在窗前观廊檐下的雨柱。灯火明亮处,它们叮叮咚咚似一路小跑从溪边而来,哼着歌,时而大,时而小,时而曳的笔直,时而又若天女散花,踩着风鼓舞的欢快。此时,世间另外的声音全洼了下来,侧耳倾听雨弦撩动夜的心跳。
近处的楼影树影浸泡在雨水中,互相交叠缠绕,早已捋不分明。不远处,几盏老旧的路灯像一队排忠诚的卫兵,目光炯炯,守护着夜与夜的孩子们。蓦然,一道白影从葡萄藤的长架顶一闪,又快速地跃到了旁边的木槿枝干上,再仔细瞧时,它又沿着围墙消失在了黑暗的接口处。雨声外,一声急促的“喵”叫令夜幕颤了颤,不过,很快就平复了。而雨依旧沉浸在自己宽广的思绪中,笔走龙蛇,一边书写,一边舒缓有致地吟俄 ——这篇宏大的天地文章,一夜未歇……
一炉香烬,睡去。梦中,青藤蕤茂,从枕上伸出长长的臂,粗壮的,缠啊缠的,怎么也逃不开、挣不脱、砍不断。“你的梦被长毛矛刺出了血”,醒来,想起策兰的这句话,头有些微痛。
风从纱窗的隙缝钻入,微凉,带着一股薄薄的薄荷味。卷起竹帘,各色小玛菊笑意盈盈争先扑入眼帘,于是,心无端有了几分欢喜。仔细瞧去,蓝目女半仰着脸,雨珠嵌在瓣蕊间,轻晃,恍若一句妙词在唇齿间反复斟酌,将吐未吐;矮牛这些满腔热血的斗士们,此时,却闭了花茎,眉眼微阖,默默地积蓄着力量,等待下一场战役去勇敢地冲锋陷阵;小天竺是一群红花少年,雨打残红不惧,偏偏越挫越勇,自带一股子无畏的倔强与不服输;茉莉米兰薰衣草花苞满头,幽香曳曳,恍若坐在阁楼上的古时女子,绣罗遮面,却又忍不住眼波流转,偷偷往下张望;鸢尾茑萝角堇蓝雪,鲜泠泠的,那些清凉的小心思儿,随风婆娑着,仿佛一道可口的青春盛宴……
打理完花草,黑米粥已熬至九分情浓,关火,调一盘翠玉般的小咸菜,暖雾氤氲,粥黍下肚,胃里仿佛多了一只熨贴的手儿。看看时间恰好,取长衫,撑伞出门。
小径旁,野草、野桐不以生活为艰,独自在墙缝泥隙中悠然哼着乡野小调,木槿树下的葱韭不以荫下掠土为耻,亦飞速拔节。小园,暮春才来得及修剪的蔷薇,此时已完成了全然蜕变,粉红的小苞争先恐后齐刷刷冒了出来。拐角处,张阿姨和老伴正忙着给几窝窝瓜架秧苗。那只名唤开心的小萨摩耶在泥地里跑来滚去的,好不欢快,雨水将它雪白的毛发打的一绺一绺的,沾满了泥浆,头上粉色的蝴蝶结耷拉在了一边。张阿姨只顾忙着撑伞递绑绳,和来来往往的邻里打着招呼,间或,还时不时地数落几句,对它的胡闹不听话……
一路上的风将雨吹的东倒西歪,令伞下人多了几分狼狈。人若蚁群匆匆忙忙,低头赶路,而树木花草在洗净泥污与虚言后,一派恰到好处的怡然自得。怪不得木心说,人的幸福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幸福,而动植物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
“她很沉默,但她喜欢喧闹,因为那就是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