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7-6-4 10:28 编辑
长长记忆里那些永恒的故事(17)
1.
我把调乱了套的半导体收音机,塞进了被垛之中,内心充满着忐忑,也在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老爹回来了后,到了吃晚饭的点儿,习惯的是一壶老酒,自斟自饮,也就二两左右,喝的有滋有味,很多年后,我第一次独立的喝酒,第一口就让我搞不清楚:这玩意儿,有啥好喝的?
一般说老爹的下酒菜是冬天的时候,拌点白菜心,或者放一点去了海边农村插队的二姐带回来的海蜇头,或者是一盘油炸花生米,还有那就是吃了几十年,酒桌上依然有很多人喜欢吃的膨化油炸食品:炸虾片。其实,啥炸虾片啊,就是一种油炸膨化食品罢了。不过,用来下酒也可以。
写到这里,必须要为父亲单位当年的副食品供应,点大大的赞。
原本以为,身在大山深处,能有饭吃就不错了。但是,无论如何没想到的是,医院的后勤工作,做的十分到位。
我们最喜欢听的声音,那就是山上的广播喇叭里传出来的通知:全院职工和家属注意了,今晚XX点在食堂门前发放食品,请按时来领取。
好像夏秋的季节最多的就是海鲜。大螃蟹,鱼之类的东西一点儿也不稀罕,几乎常见。到了春冬这样的季节,各种肉类,甚至猪牛羊下货,以及其他的副食品,也都是源源不断的补充分配。
要知道,那是一个物质真的太不丰富的年代,吃商品粮的我们,每个月也要算计着如何让有限的细粮成为改善生活的点缀。但是,丰富的副食品供应,相当大程度解决,或者是缓解了这方面的需求。
负责副食品后勤供应的叔叔们,常常是一连几天蹲在海边,当真的是千辛万苦,所以,即使是几十年后的今天,心存的那份感激依然真诚。
每每,听到通知之后,都欢呼雀跃着,拎着筐子出家门,爬小山,直奔食堂门前而去。有太多次,海鲜的车子都是半夜到,那东西不耽误,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分,只要广播一通知,保证是欢天喜地。
你很难想象,在那个副食品极大短缺的年代,我的父辈们,用自己的坚韧和付出,为整座医院的后勤供应,默默付出了多少。当他们迎着凛凛的寒风,一身略显破旧的棉衣,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人们都会真诚无比的说一声:谢谢!
2.
很多年后,我和我的同学们,每每回忆起这一幕,都无限唏嘘,都无比钦佩。我甚至脑海深处永远定格着这样一幅画面,负责后勤采购的于叔叔,一件破旧的紫红色大衣,上面满是灰渍,却永远嗓音嘹亮,一丝不苟。
其实,在赞美他们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该忘记,指导和安排他们做这些工作的院领导。在那个贫瘠的岁月里,他们用真正的关心和爱,撑起了这所战备医院,从员工到家属的那片天。为了给家属们弄到活的海鲜,他们早早的车就披星戴月的出发,在海边守着船,然后百十里路披星戴月的归,可以说在那段岁月里,他们是最忙碌,最辛苦的人。
如今,这些朴实而伟大的人们,都远去了,再也回不来。可以想象得出,在当时,他们有多大的权利权限,可是他们可曾为自己谋一己私利?
没有,真的没有。
这你要说不是最好的觉悟和人生修养,我不知道什么算是最好的。
我母亲是一个没文化的人,每每看到我拎回来分到的副食品,都充满着感激。嘴里念叨着:多不容易啊。
一袋绵糖,一两小袋可能只有二三两样子的干木耳,味素,花椒椒,茴香……这都是那个年代奇缺的东西,我写这些文字,有很多是感恩情愫在其中的,我总觉得不管这世界变或者不变,内心深处的那份该有的,最朴素的情感,不该轻易改变,更不该被遗弃。因为这些属于最真实,没有受到污染带的,不带有俗气和铜臭。
说一句感恩,是为了慰藉自己的内心,也是表达一份真实的情感。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悲亦幻难取舍……
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可能在当时你感受不到太多的东西,但是,若干年后,你静静的去回忆,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刻骨铭心,那是一种怎样的让你我他永远的不敢忘记。
所以,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有什么孤独,那是一种极度的自我和自私,其实,在我们走过的路上,有太多人默默地为我们付出过,难道我们不该有一颗感恩的心吗?
从1971年的秋天搬入,到我1975年12月参加工作离开,我在那片土地上区区几年,但是,它留给我的是今生无法甄灭的不朽,是我无数次回忆里,最值得回味的珍藏。因为少年人的看到的世界,可能不是立体的,不需要那么多层次,但是,是直白的美好,是没有太多色彩的真诚。
说一声谢谢吧,为了不曾忘却的纪念。
3.
老爹喝酒的时候,我一般都躲得远远的,因为我不大喜欢酒的那种味道。辛辣浓烈,这种饮料能在世界长盛不衰,我只能说:人类的味觉真奇妙。
因为内心有事儿,我选择了斜靠在屋门的门框边上,坦率的说,就是为了准备随时跑路。老爹很顺手的把半导体从被垛里摸了出来,放到了小炕桌上,然后悠悠然的抿了一口酒,打开了半导体收音机。
下面的文字我几乎忍俊不止,我差点儿用:接下来,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我先是看到老爹的一脸困惑,那半导体里居然没有什么声音,他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这点儿,不对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哪去了?他把半导体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贴到了耳边,这时候,那让我心惊胆颤的打击乐响起来了,悠悠扬啊。
老爹懵了:这怎么换曲子了呢?
当然,更让他抓狂的一幕在下一秒,当那个生硬的男低音很飘忽出来的时候:
这里是莫斯科广播电台,现在是对华广播……
那一瞬间,我看到老爹的脸上是错愕,慌乱,惊恐。
当然,他也知道,母亲从来都不动这个半导体,所以,锁定嫌疑人很直接,他先是忙不迭的关掉了半导体,接着对我金刚怒目:
你小子要作死吗?这他妈的是敌台啊。
母亲出来作证:对,就是这孩子捣鼓的,下午捣鼓的,我不让他摆弄这个,他那里听我的?
父亲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偷听敌台就是反革命?你怎么敢把收音机调到敌台的频道上?
我装着故作轻松:其实我就是随便微调了一下,明儿我给你调回来就是了。追加了一句是:
这苏修的信号太强了,这大山沟都能收到。
老爹可不听我解释,他厉声厉色,但是没敢大声,怕隔墙有耳吧:你个兔崽子,我给你三天时间,你给我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给我找回来,你这么作下去,是不是还能把美帝的台都调出来?三天,就三天,调不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老爹一仰脖干了杯中酒,悻悻的把《参考消息》摊到了桌子上,戴上老花镜看起来。
4.
没用三天,可能也算是走了狗屎运,第二天我就把收音机调回来了。当然,这样的事情在当时是绝不可能出去乱说的,不管你什么理由,这就是偷听敌台。
很多年后的一天,老爹因为中风在床,我成家有了孩子,那个半导体已经很破旧了,老爹依然视为珍宝,他的耳朵已经背的很厉害,有一天我问他:你还记得我给你在这台半导体上调出苏联台的事情吗?
他居然笑了,然后说:你是闷着头作啊。
敌台事件是绝对的一个无意之中的意外,也是生活里曾经的一个乐事。但是,在当时那个年代,这可绝对不是小事情,所以,口风极严的我们,从来没出去说过这件事儿,因为谁也不愿意去招惹无故的是非。
父亲是一个一生都很谨慎的人,我们曾戏称:树叶落下来都怕砸到头。言语不多,平实朴素,我记得我参加工作的要离家的前夜,他对我说:一个人要慎于言敏于行,后来我自己也印证父亲的话是有人生道理的。
文革最折腾的那会儿,也就是城市武斗升级的时候,一天晚上已经专业复员的大哥带回来一支步枪,这是很大的事情,我清晰的记得父亲的盛怒,指着大哥的鼻子训斥,明确告诉他,如果想拿枪,就永远滚出这个家。
父亲的训斥骂醒了大哥,从此以后他远离各种派系,没有受到文革的波及。
父亲对子女是很严厉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份严厉,让他的孩子们,活在普通人生之中,活的很踏实平顺安稳。
但是,不能不说,尽管生活在配套算是晚上的医院家属区,总体也算比较枯燥。那是一个文化氛围相对稀少的年代,唯一火到妇孺皆知的就是八个样板戏,再就是语录歌,以及各种革命歌曲,也许是翻来覆去的听,感觉确实有听觉疲劳。以至于我都能大段大段的背诵出来的样板戏的台词,当然,我最喜欢的是反派人物的台词。诸如《沙家浜》里的刁德一,《智取威虎山》的座山雕,《红灯记》里的鸠山,并不是喜欢这些反面人物,只是觉得他们的台词好像更真实一点。
在中沟的医院正门的右侧,是一个露天的剧场,所谓的露天剧场,也就是在山边平整会出一片地,然后用青石垒起台子,我依稀记得好像是医院的文宣队在这里演出过,当然,更多的用途就是用来放电影。
医院放电影,能招来周边的乡亲,所以,也很热闹。
只是翻来覆去的是那些样板戏的,或者少有的几部诸如《南征北战》《铁道卫士》之类的影片,看几次就乏味了。
5.
但是,不喜欢看那些电影,只要有通知,我们还是会去,为了去在哪里肆无忌惮的疯闹。忽然有一日,有人提出,我们去太平间看看吧。
太平间在露天剧场对面的山沟里,一排瓦房,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发现的,太平间是不锁门的。
我们猜测,那也许是为了工作方便,多数的时候,一个门闩插着。
主要的原因是,那地方没有谁愿意去,也就我们这群无法无天的孩子。
这动议很快就得到了响应,于是夜色里,一群孩子,悄然的潜入到太平间位置,不怕那也是假的,这地方可不好玩。于是大家发誓赌咒的,约定谁都不能跑。
然后几个胆子大的在前面,我这都属于随大流的。一盏半明半暗的黄晕的灯,在太平间正门上方,有风吹来,黄色的光晕摇动。门果然就没锁,于是我们轻易的就拉开门闩,然后鱼贯而入,里面黑乎乎的,有家伙有点轻车熟路,进了门就找到了拉线开关,于是灯亮了。当时好像只有两具尸体,躺在冰冷的水泥板上。我们没敢动,远远的看了一眼。
本来就精神高度紧张,突然不知道那个王八蛋喊了一嗓子:诈尸啦。简直魂飞魄散,恨不得娘多生出几条腿,基本算是连滚带爬的跑出来。
当然,这也不是啥好事儿,就是无聊吧?
其实,生长在那种环境中,有点儿见怪不怪。我就数次看到医院卫校,为了制作人体骨骼标本,在大山沟里架起大锅熬尸体取骨骼。所以,一直以来,对所谓人体骨骼之类的,我没有太多的畏惧感。
那会儿,唯一的体育活动就是去医院的礼堂打乒乓球,最初的时候没有拍子,后来二姐给我买了一个球拍,牌子我都记得很清楚:闪电牌的。在手柄中央上方,有一个闪电的LOGO,我就是握着这个拍子学会打乒乓的。那会儿就一两张台子,轮不上我们,我们也只能在傍晚时分,大人们或者是打的好的那些高手们不玩的时候,进去玩。
玩到七八点钟,夜色深深,翻小山回家。路上要路过医院的病理室,平房的宽大窗台上,玻璃瓶子里面注满了福尔马林溶液,里面浸泡着各种人体标本,甚至还有胎儿。路上没有太多的灯光,房子那一侧的水银灯的白光,透过窗子折射过来,再照到浸泡早玻璃瓶子里的标本上面,看起来阴森可怖,刚开始的时候路过这里,我总是要加快脚步,后来习以为常,甚至趴着窗子看看。
看起来环境确实能改造人啊。 2017年6月4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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