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在眉梢 于 2017-6-9 12:46 编辑
我对文字没什么天赋,但从小就热爱。没有理由地爱着,好比乡下的穷小子爱上城里的俏姑娘,我不顾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只一味地热爱,一味地追求,一味地沉迷其中。
这种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劲头一直持续多年,既得不到俏姑娘一点眷顾,追求也不讲究方法,至今,我写的诗常自诩为花体,写的小说相当于故事会,戏剧更是戏也没有、剧也全无,唯一能写点散文随笔。
也不知是性格阅历决定文风,还是文风影响了性格,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写的文字虽是深情,却沉郁凝重。恰如林黛玉久居潇湘馆,整日写一些诸如“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这般愁肠百结的文字。若干年后回首,自觉不可思议,当初如何把自己弄得如此深沉又哀怨?
也许血液里流淌着祖传的悲剧因子吧,也许是有一颗敏锐易感的心吧,也许是曾经艰难又不如意的日子在脆弱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伤痕吧,反正,初期的文字让人看不到开心颜。
但那时我对文字是毕恭毕敬的,完全是一副文艺青年的痴样。将平日里的所见所谓所感用文字写出来,总是反复推敲修改,力求字正、句通、意顺,详略得当,语法无误,文章内在逻辑合理。当一篇满意的文字新鲜出炉,心里的美胜过了“全聚德”刚出炉的烤鸭。
写了不少文字,自己写文自己看,都是自娱自乐,从来没奢望哪天突然写出名篇,往哪刊物上一发表就名声鹊起。唯有一次,应学生会的再三请求,我发了一篇短文在校园刊物上,赢得几个文学爱好者的异样目光,其中包括我喜欢的欧阳恋海。不久后,我的“写作”日记本常出现在她柔软细滑的手中。课余时间,她手捧我的日记本阅读我的文字,我则在一旁偷看她那专注的深情,如痴如醉。但我努力克制着,面上显得从容不迫、波澜不惊,只管把我对她绵绵不绝的爱意在文字中香气氤氲,希望她能感知。
但我的文字实在太过隐晦含蓄,虽常在文字间琢磨我的缕缕情思,我对她的心意到底如何,冰雪聪明的她也常糊里糊涂。我似乎总在害怕什么,无数时刻,爱如火,分明就在心底熊熊燃烧,落在纸上就成了一汪宁静的池塘,映着天光云影、绿树红花,明明听得见鸟儿的叫声,可总不见那多情的翅膀飞过。
恋爱中的人难免有莫名的伤感,加之天生优柔自卑,对毕业后前途的迷茫,使这道阻且长的情路雪上加霜,面对她一再的试探暗示,我始终犹犹豫豫、欲说还休。文字中不但有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压抑,更是与内心反其道而行之。本已情敌当前,原本无限爱恋,我竟在日记本中屡屡她暗示她:别再沉寂等待的心湖/别再沉迷过去的旧梦/你要寻觅/亮丽的彩云......
成亦文字,败亦文字。爱情的冬天来临,她携一身病痛从我生命中消失了,只留下茕茕孑立的我和无穷无尽的寂静光阴,那些灿如夏花的文字也被秋风秋雨吹打得香痕全无。我小心地保存着,如临菩提,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斗转星移,时空变换。流水之侧,无论是星空之下,还是黑夜之中,文字陪同我在寂寞中蚁行。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她是否活着,我写下对她的祈祷,写下对她的祝福,还有对她深深的眷恋。我不说一句话,我的话都在文字里,假如她还活着,希望有一天她还能看到。
但是,她再也看不到我的文字了。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依然貌美如花,却已成为人妻。我心玉碎,随文字在烈火中燃烧。从此,我的世界没有色彩,也没有文字。
没有爱并非不能活,没有文字的生活一样继续。数年后,我也如身边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没有死去,没有疯癫,也没有隐匿山林古寺。我同芸芸众生一起穿梭在城市里,上班下班回家,吃饭睡觉做梦,只是梦里她的影子已渐渐模糊。
我放下了对她的爱,也放下了对文字的恨,慢慢地,又开始写字。只是,不是写在日记本里,而是电脑中。我写下孩子成长的点滴,锅碗瓢盆的交响,油盐酱醋茶的各种滋味。在和爱人争吵不休、日子难以为继的时候,也会想起欧阳恋海,会写一些思念的文字。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许多年后,我真的已经记不清过去的许多事和许多细节。在波澜不兴的围城生活中,有时我也会心血来潮,从积尘的书柜里翻出仅存的文字,在长长短短的文字中,那段魂牵梦绕的岁月,那些文字里掩藏的真情,如梦般闪烁在眼前,我便觉出当年烧掉的那些文字一点一滴都那么珍贵。
人生的路上不总是风和日丽,我不会再拒绝阴云和风雨,开心时会写下阳光灿烂的文字,也会在抑郁伤感时写一些幽暗的文字。不论华丽还是朴素,深刻还是粗浅,与文字同行,待垂垂暮年回首时,便知自己曾经如何一路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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