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然而当我们回到《史记》原文做文本解读，再对比《左传》，通过层层推理，就会发现司马迁玩了一个小小花招，那么他到底隐藏了什么？又想表达什么呢？
白马曾骑踏海潮
由来吴地说前朝
眼前多少不平事
愿与将军借宝刀
上面这首诗是明朝正德大才子唐寅作的《题伍子胥庙壁》。是时，他受科场舞弊案牵连，被朝廷迫害，途经伍子胥墓，借古喻今，有感而发，其愤懑不平之情充斥于字里行间。
让我们的目光穿越两千五百多年的历史烟尘，回到春秋末期，注视那个满头白发，双目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男人。这一年伍子胥五十三岁，二十年的等待，就为了复仇这一天。公元前506年，伍子胥协同孙武带兵攻入楚都，伍子胥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以报父兄之仇。
世人对伍子胥的了解其实仅仅只限于他的复仇，复仇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父亲被抓的原因，哥哥送死的原因，以及自己逃亡的经历，复仇之前的准备工作，往往都不太了解，很多东西被轻描淡写地忽略过去了。
所以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这颗仇恨的种子，到底是怎样埋下的，又是怎么被浇灌的？
公元前552年，楚平王做了一件让所有楚国人接下来一起跟着倒霉的事情，那就是冤杀太子太傅伍奢——伍子胥的父亲。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时的太子少傅叫费无极。有一次楚平王让费无极去秦国给太子建取妻。结果费无极到秦国之后发现秦女美若天仙，马上就飞奔回国跟楚平王说：
“大王，秦女绝美，王可自取，而更为太子娶妇”。
楚王居然就真的娶了这个女人，而且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就是未来的楚昭王。这件事情落实了费无极的奸臣罪名，因为他是太子的师傅，怎么能背叛太子？楚平王娶了儿媳妇，这不就是乱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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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平王
其实秦女事件，最大的问题根本就不是乱伦，而是它引发了骨牌效应，因为后面所有的事情跟这件事都有关系。费无极也不傻，他必然会考虑到挖太子墙角的做法去讨好楚平王，虽然有一时之欢，但是迟早有一天，太子会继承大统，那个时候肯定会找自己算账。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引来了秦女，得罪了太子，那就想办法干掉太子，让秦女的孩子将来继承王位，这样不光没风险，而且还是大功臣，所以费无极从这个时候起就开始一步一步策划陷害太子。
其实在建议楚平王娶秦女的那一刻，费无极就已经没有退路，只有想方设法废掉太子，不然将来确实没好果子吃。所以他就跟楚平王说：“大王啊，太子因为秦女的事情，经常发牢骚，而且现在跟外界联系非常频繁，我估计他想造反。”
古代的君王有一种很奇怪的心理，明明自己的王位将来会传给太子，但是君王就是不喜欢看到王储流露出真的就很想继承的意思，而且如果在此期间对君王哪怕有一丁点儿的不满，哪怕对王位有那么一丁点的渴望，他马上就会废掉你。
秦女事件已经过去很久了，太子你应该欣然接受嘛，有什么好抱怨的，如果这样，我怎么能够安心的让你继承王位？所以楚平王干了一件事情，他派人去杀太子建，好在有人通风报信，太子跑了。
可是太子党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就是太子太傅伍奢被捕入狱。
费无极对楚平王说伍奢还有俩儿子，一个叫伍尚一个叫伍员（伍子胥）。这两个儿子都是很有才华的人，父子三人应该一起杀了，不然将来都会成为楚国的后患。可是怎么才能把他们抓来呢？费无极出了一个主意，用伍奢当做人质来召唤他的儿子，告诉他们说如果你们来了，就放了你父亲，不来就杀了他。
这个主意简直就是灰太狼一般的计谋，是一个很初级的陷阱，低劣到一眼就能看穿。抓了别人的父亲难道就是为了测试一下儿子们是不是孝顺？你们来就不杀，你不来就杀，怎么可能呢？可是接下来伍奢有一个解释相对合理一些：
伍奢曰：“尚为人仁，呼必来。员为人刚戾忍訽，能成大事，彼见来之并禽，其势必不来。”
他说大儿子伍尚为人忠厚仁义，听说爹爹被抓了，肯定回来。但是二儿子伍员刚烈任性，强硬凶狠，能够隐忍痛苦，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他肯定不会回来。
知子莫若父，注意这几句话，里面有两个“必”字，“夫必来”，“势必不来”。同胞兄弟性格迥异，虽然也算正常，但是父亲居然判断得斩钉截铁，这确实让人刮目相看。而且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就同伍奢的判断如出一辙。伍尚接到楚平王传召之后毫不犹豫马上准备去见父亲，而伍子胥呢，果然真的准备离开。伍子胥还劝哥哥不要去，看这段话：
伍尚欲往，员曰：“楚之召我兄弟，非欲以生我父也，恐有脱者后生患，故以父为质，诈召二子。二子到，则父子俱死。何益父之死？往而令仇不得报耳。不如奔他国，借力以雪父之耻，俱灭，无为也。”
伍子胥得到消息就跟他哥哥说不要相信这种鬼话，这样回去对父亲的事没有任何好处。父亲被杀还是父子三人一起被杀，该怎么选择，其实一目了然，所以伍子胥建议，不如向他国借兵以报仇雪耻，这其实是一个积极的举措，要知道，在大难临头的时候，片刻之间的客观分析需要沉着冷静，恩怨分明的大脑。
目前为止，这就是对于这两兄弟各自行为动机的第一层理解，也就是表层理解，因为确实很粗浅，概括起来很简单，伍尚为人忠厚老实，对有可能赦免父亲存有侥幸心理，所以准备去救父亲。而弟弟伍子胥头脑聪明，一眼就看出此中有诈，拒绝上当，准备离开，借兵复仇。
这就有两个疑问：第一，老大伍尚好歹也是楚国的大夫，一个高级的官员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楚王设下的陷阱呢？第二，就算伍尚不知道，那伍子胥既然都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拼命的反对哥哥去送死呢？连费无极都说过，这两个儿子都很有才华，既然有才，这种粗浅的判断难道真的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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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尚
所以我们来进行第二层分析。
伍尚曰：“我知往终不能全父命。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后不能雪耻，终为天下笑耳。”
看到没有，其实哥哥一点都不傻，他说我知道我去了最后也可能还是白白送死，但是我怕天下人耻笑？
来分析一下伍尚的逻辑：今天他们是以我们父亲的名义来召唤我们，所以将来世人都会以为我们俩是父亲唯一的求生机会，如果我们不去，我们的所有名声大义，无形资产，都会损失殆尽。如果将来我们又不能报仇雪恨，那必然会被天下人耻笑。这才是哥哥所看重的问题点，这个时候，兄弟俩要是逃跑的话，虽然是很理性的选择，但是在天下人看来，这就是不顾名声，气节，就是不顾礼义廉耻，抛弃父亲独自逃生。别以为看出了这是个陷阱，但是没用，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即便去了，父亲依然会被杀。但是除非真的去了，而且父亲真的被杀了，在此之前都不能够预先确认楚平王一定就会背信弃义，那只是一个猜测，而为了这个猜测，居然愿意搭上父亲的生命，那名声不就臭了吗？以后还怎么混呢？名声臭了就没人敢用，借别人的力量复仇，很可能成为一个幻想。
兄弟俩都可能会在历史上变成一个不忠不孝贪生怕死的无耻小人。这其实是伍尚所面临的关于三观的一场噩梦。那是什么年代？那一年孔子还不满三十岁，在那个年代，人心淳朴，社会的是非观非常的简单粗暴。所以伍尚很怕被千夫所指，怕从道德高地摔下来，从此失去辩驳的机会，所以他选择赴死，哪怕救不了父亲，至少可以证明伍氏兄弟不是懦夫。这是第二层深度，在这一深度里面伍尚从第一层的傻瓜模式里被拯救出来，他不是去送死，不是因为蠢，而是怕背上千古骂名。
这是不是最终答案呢？不是，因为当我们用代入法把自己融入现场之后就会发现，在整个的剧情系统里面，还有傻瓜角色存在。能够在历史的舞台上厮杀拼搏的人，几乎没有基础性傻瓜，即使真有也可以忽略不计，你别看历史书上总会冒出些呆瓜笨鸟，说着满口雷人的蠢话，我有理由认为，他们是因为剧情的需要而被设计出来的。
可是当我们真的用代入法去感知他们的时候，就一定要尽量把他们还原成一个正常人。而在第二层深度里，显然还有傻瓜的存在，那个傻瓜就是楚平王，他居然会认为这么低劣的谎言也能够奏效，那不是要多蠢有多蠢吗？你把人家父亲抓了，然后说你们来呀，来了我就不杀他，不来我就把他杀了，来了我就把你们全放了。当我把自己代入楚平王这个角色的时候，如果明知道伍氏兄弟不会上当，干嘛还要用这种方法？
那么接下来我们开始推理第三层深度。
我个人认为这个计谋其实是楚平王设计的一次对赌，怎么个对赌法呢？楚王抓了伍奢，想要他为人质去诱捕伍氏兄弟，以达到斩草除根，消除后患的目的，否则很可能会带来国家安全的隐患。
你们回来吧，回来我就放了你们爹，如果真的回来，杀还是不杀？得杀吧！
那这样一来国家安全得到了保障，楚王名声就会受损。
如果伍氏兄弟不回，只杀伍奢，那楚王的名声可以保全，但是国家安全就会受损。
所以楚王的名声和国家安全，好像永远是不能共存的。最后楚王还是觉得国家安全更重要。
其实，这好像是钓鱼，总得牺牲掉鱼饵才能钓到鱼，只要失去的比得到的少，那就划算。楚王出招了，他把皮球丢到了到了伍氏兄弟这边。伍氏兄弟接到这个皮球，马上也陷入了对赌困局。他们遇到的情况是一样的，首先傻瓜都能看得出这就是一个圈套，如果回去，命就没了，但是保住了忠孝名节；如果不回，保住了生命，但是丢失了忠孝名节。
去不去父亲都一样被杀，那干嘛还要去啊？只是白白搭上自己而已，这种傻瓜都能看出的陷阱又怎么会让他们中计呢？
这一点恰恰是楚王设的这个因果博弈局的奥妙所在，其实楚王在这件事情的判断上很实际，我知道你知道这是个陷阱，而且我希望你知道这是个陷阱，但是我还是要派人去传唤你，因为我赌的就是你不敢来。在正常情况下确实没人敢来，这个结局楚王早就料到了，他之所以还要这么做，就是要让你选择逃亡，因为你们都是官员，为了活命，肯定会逃到敌对势力国家。那么这种逃亡就有了新的名字，叫做叛逃，儿子叛逃到敌对国家，家族连坐，就可以合情合理地杀掉父亲。
所以这是伍氏兄弟自己送给楚王杀伍奢的理由。解决了父亲，再回过头来谴责你们，因为之前楚王再三跟伍氏兄弟说，不要逃，不要逃，一切都好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也许这就是个误会嘛，一起喝杯咖啡，谈一谈不就解决了吗？你们心中果然有鬼，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我之所以抓伍奢，就是因为他跟太子建密谋造反，本来我还不太确信，还准备找你们核实一下，现在看来这都是真的，你们这是牺牲父亲畏罪潜逃啊！所以你们就是对国家不忠，对父亲不孝的无耻小人。
他说是小人就小人吗？将来只要能报仇，不就一切都解决了？其实正是因为这点，楚王才用的这招，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伍氏家族已经被彻底宣传成叛国，逃走的伍氏兄弟又被宣传成不忠，不孝的无耻小人。在那个年代，是不太可能有国家愿意借兵给一个主动叛国的小人去复仇的。这样的话，楚王既保住了名声，又降低了国家风险。
不得不承认楚平王这一招，其实很高明，哪里是什么蠢办法？这分明是将伍氏兄弟前后道路都封死了，但是，他实在没想到，一个有趣的分叉点出现了，因为伍奢有两个儿子，而这两个儿子面对这个艰难的选择，居然就做出了一个让楚王万万想不到的决定。
其实长久以来，我们对伍尚有一种误解，认为他只是一个附庸。伍子胥聪明果敢，而他哥哥优柔寡断，其实完全不是这样，只是因为司马迁把伍子胥的光环搞得实在太大了。我们听了一辈子的伍子胥复仇记，而从来都不去仔细观察一下哥哥伍尚的言行。
我对比过《左传》和《史记》里的哥哥的对白，惊奇地发现，司马迁在摘引《左传》里面这一段故事的时候，对原来的版本做了一些小手脚。
当然无论哪个版本，哥哥的人格在那一刻都是无与伦比的伟大，但是在《左传》里伍尚分明显现了一个有责任心的当家人的姿态，跟他相比，伍子胥只是一个被保护的小弟弟。
剥开历史的尘埃，那一刻，仿佛舞台上所有的灯全部熄灭，只留下中间一张巨大的射灯，打出一个遥远的光柱照在了哥哥身上，霎那间，光芒万丈，华彩逼人，哥哥冷静而且不容置疑的跟弟弟说了这么一段话：
棠君尚谓其弟员曰：“尔适吴，我将归死。吾知不逮，我能死，尔能报。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择任而往，知也；知死不辟，勇也。父不可弃，名不可废，尔其勉之，相从为愈。”
伍尚归！
这是《左传》的原文，跟《史记》相比有一些关键性的不同点，而且我们知道司马迁就是从这里面摘录的。整体的含义，包括背后的引申意义是什么：
哥哥对伍子胥讲，兄弟，这件事情咱俩必须分工，你走吧，到吴国去，但是咱俩不能都走，你比我有智慧，所以我去赴死，你来报仇，现在父亲被他们当做人质来利用，如果不去，咱们会很被动，但是去了，我们一起被杀，就没人帮我们报仇了，所以要破楚王这个局，就只有我去自投罗网，这样才能向世人展示我们家族的风骨，天下人才会知道楚平王的无耻，到那个时候，你的忍辱偷生就是一种坚韧勇敢的行为，就会得到别国的尊重和支持。我们没有一起出逃，没有抛弃父亲，我遵守道义，从容赴死，而你，留下了一个存续的种子，一个复仇的基因，将来即使复仇不成功，我今天去赴死的行为，也不会让我们的家族沦为笑话，而且一旦复仇成功，我们就是仁义，忠孝的楷模，所以这场对赌，我们怎么都不会输，兄弟，你得听我的，快走吧。
这就是哥哥的安排，哥哥在嘱托里面专门交代了一句话：“吾知不逮”。“知”是“智”的通假字
这话的意思是，我的智慧水平不如你。真是让人心酸，伍尚为了让弟弟安心地逃生，宁愿贬低自己的才能，贬低自己的智商，让弟弟认为，这已经进是行过多次冷静地衡量大局之后的结果，你比我有智慧，所以，我去赴死，你来报仇，这样成功率高，对咱们家族也是一个好事。
伍尚这种安排，他的智慧，他的才能，他的道德水平有可能低吗？但是没有办法，这就是对赌困境里面的道德陷阱，伍尚只能安排兄弟俩进行一次人格上的分工，而且只有这样才能接住楚王扔过来的皮球，哥哥光荣的去死，弟弟屈辱的活着，而且准备复仇。
其实当我对比《左传》跟《史记》的时候，不断的能够看出司马迁摘引原文的时候挑挑拣拣涂涂改改，当我把他改过的地方重新汇集起来，就知道他把有些别人做的事安到了伍子胥头上。
比如说，在《左传》里面，兄弟分工这场戏，所有的光环其实都属于伍尚，一切都是哥哥规划的，伍子胥只是按照这个规划去执行而已。而为了给弟弟将来的复仇，减少额外的阻力，哥哥宁愿用自己的死亡，去预防未来的耻辱。
可是到了《史记》里面，我们看到面对生与死之间的选择有两种不同的理论，哥哥变成了一个只为道德大义赴死的人，而弟弟却坚持生命的价值，所以弟弟主导了整个复仇计划。虽然我们看到了死有死的悲壮，生有生的价值，但是两个人明显是带着两种不同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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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子胥
问题是司马迁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修改呢？难道就是为了塑造伍子胥的光辉形象吗？
当然不是，其实司马迁在这里已经完全化身成伍子胥，我多次看到司马迁在《史记》里用了一个词：“忍訽”。
伍奢也说过小儿子为人“刚戾忍訽”。可见这就是主人公核心性格，“忍訽”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特别能够忍受耻辱。
司马迁在他的私人书信《报任安书》里有过这样的说法：
訽，莫大于宫刑。
这才是司马迁的切身感受，忍的是什么？这种耻辱感每时每刻都在伴随着司马迁，司马迁太清楚了，一个人要有怎样的隐忍，要有怎样的志向才能够生不如死的苟活下去？
他看到四百多年前，那个眼中布满血丝，攥紧拳头，一夜白头，那个存活只为了复仇的伍子胥，司马迁突然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剪影。
我们可以想象，伍子胥逃跑时候的情绪，对楚王的仇恨，对抛弃父亲的耻辱，诀别哥哥，让他独自赴死的愧疚，对于伍子胥来说，这就是一次道德上的阉割。为了复仇大计，伍子胥才咬牙忍耐。
是的，司马迁与伍子胥合二为一了，用司马迁自己的话说：
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
每天都会想到这个耻辱，只要想到，就会汗流浃背，仿佛再受一次宫刑。有点像古希腊神话里面的西西弗斯，众神为了惩罚西西弗斯，让他每天都要把一块石头推到山顶，但是每到山顶，石头又会自动地再次滚到山下，西西弗斯就只好再次重新开始，所以生命就这样一天一天一次一次重复这种痛苦。
司马迁跟伍子胥一样，之所以甘愿忍訽偷生，是因为他也要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也要成就自己人生的意义，那就是完成《史记》。但是就算他完成了史家之绝唱，让后人不再嘲笑他的忍辱偷生，他也无法去向把这一切耻辱加在他身上的那个人复仇，因为那个人就是皇帝，而皇帝现在还活着。司马迁无可奈何，所以他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作者跟笔下的人物来一场穿越时空的合作。
司马迁塑造了一个完美的复仇者形象，伍子胥承担起司马迁那一份向帝王直接复仇的愿望，因为只有直接复仇，才是最畅快的宣泄，才能够舔舐伤口，才能够慰藉一生的忍訽，才能对得起自己的奇耻大辱。所以在《史记》里，当伍子胥带领吴军攻破楚国都城之后，我们看到司马迁很诡异的加了这么一句话：
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后已。
一切的宣泄，都浓缩在这短短的十五个字里面，这个片段《左传》里面没有，《国语》里面也没有，只有到了司马迁手里，突然加上了。
为什么？因为解恨，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伍子胥鞭尸三百的这个片段，整个画面，好像开始进入了慢动作，一鞭，一鞭……每一鞭我们是否能听出伍子胥跟司马迁共同的愤怒？这种愤怒太大了，不把那个心灵深处的仇人挖出来鞭尸，实在无法抹平这一生的愤懑，打的是楚平王，还是汉武帝，已经不重要了；伍子胥是忠臣还是叛徒，是革命者还是带路党，不重要了；司马迁是史学家还是小说家，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在仇恨面前他们爆发了，只有在复仇的那一刻，他们才能跟残害他们的君王，谈一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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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张小成
可是啊，知识分子的复仇是多么的苍白无力。我们仿佛看到两千年前那个残破的身躯，颤抖着书写了一段人间传奇，然后对着无尽的黑夜仰天长叹：
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
雷达卡
发表于 2017-7-6 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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