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在眉梢 于 2017-9-1 21:44 编辑
那年冬天,天干地旱,全村人到处找水。到年底,赵氏家族几十号人开始分家单过,赵家大宅院随之解体。母亲捧着分得的一洋瓷碗绿豆和半撮箕玉米,父亲来回扛了几根弯弯扭扭的木梁木柱,我家就搬到了山下。
一家六口蜷缩在临时搭建的小窝棚里,直到第二年油菜花开,房子才盖好。父亲扛着尖锄在房前屋后寻找了好多天,坑挖了好多处,水却没见一滴。盖房欠了一屁股债,想请打井队打井也不可能。全家人畜饮水每天得两大缸,离家最近的水井在一二里外的河边,父亲每天早早起床挑水,把水缸灌满了才去机房上班,很晚才回来。母亲发疯似的抢挣工分,经常到煮晚饭时才发现水缸空了,她便操起扁担拎起水桶匆匆往河边跑。
这日子持续了一年,费时又辛苦不说,还要看人家脸色。母亲埋怨父亲当初选址欠考虑,父亲便又开始在房子周围转悠。他在屋后菜地东西两头各确定一处,叫大家有空就挖。东边那处挖下去两米,一滴水不见,放弃了;西边那处挖开表层的土壤,立刻露出黄糕石,大家都觉得没戏。父亲不甘心,独自凿了多天,凿了约一米深,惊见一线水流出,再凿深一点,水反倒没了。至此,找到一处水源,为自家挖一口井,成了父亲的一块心病。
那天一早,父亲就没了人影,到饭点还没回来,我们朝山湾喊了几嗓子,才听见他在屋后山脚下回应。他居然又在挖井!在自家麦地的一角,挖了一米深,没见水,挖到近两米,还没见水,我们一个个心里又开始打鼓,可父亲一瞪眼,大家又赶紧继续挖。村里人围过来看闹热,有说打井队早就查勘过,此地绝无水源,有说父亲是冒牌风水先生,他们看我家挖井就当是看笑话。
父亲不为所动,他仔细观察了挖开的底部泥土,发现其越来越湿润,就固执地让继续挖。一连挖了几天,挖出的泥土和石块在周围堆成山,深度已近两米五,一家人累得不行,还没现“水头子”——泉眼。这的确太耽搁工夫,母亲急了:你到底看准没有啊?父亲也不说话。挖到接近三米深时,水突然喷涌而出, 父亲在井底兴奋地说:老祖宗真的显灵了!我们在井外欢呼雀跃。看闹热的人或惊讶,或不解,或不屑,嘀咕着散了。
水井建好,井口刚好放得下大号水桶,井底稍大一些,水有一米多深,清冽而甘甜。父亲又用水管将水直接引进厨房,当一股清流叮叮咚咚流进自家水缸,母亲喜上眉头:从此再也不用挑水了!
过了很久,父亲才道出实情。那晚,他梦见自己在菜园子里挖井,挖了很深也没见水,疲惫又郁闷的他坐在井底抽烟歇息。曾祖母从旁经过,问他:你在这瞎挖啥?一听说挖了多处也没挖出水来,就吼他:你真是个犟牛!干啥总在几十米内打转转,屋后山脚下,你家地里不就有一处很好的水源么?
而这口水井正好位于他当初观测的水脉上。对此,父亲绝口不提。
后来,村里几户人家陆续搬了过来,与我家相邻而居。每当新房子落成,他们总会客气地递上烟,迟疑着说:你看,我家吃水——每当这时,父亲总是一口答应:就吃我们那井水吧,反正都够用。这口井几家人一直共用至今,无论是涝是旱,水位或高或低,泉眼从未断流。
2017.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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