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晏晏 于 2017-9-6 22:39 编辑
时间过得飞快。枫叶红了,又落了,小区物业又开始收取供暖费了。去老太家的路上,杨树叶子铺了厚厚的一层。每天我都会在那里静静地待上一会儿,看那些叶子飞蛾扑火般急坠下来。偶尔,也会有一两片落在我的脸上,肩上。我捡起它们,想起小时候玩的游戏来。那时候我们的玩具几乎没有,却生活得简单而富足。如今呢?我到底在为什么而活着?有一霎那,我的心里忽然很空。
老太家门口今天意外地停了一辆红色电瓶车。我知道那是她儿媳的。老太儿媳每天都忙自己的面人生意,几乎从不来老太这里,孙子孙女倒是每逢周末都过来,但每次都是拿钱就走。有一次老太想留他们在这里吃饭,已经上高中的孙女说:我妈不让我们在这儿吃。老太说:不来吃还来拿生活费?那个依然满脸稚气的孙女十分自然地应道:我妈说了,孙女孙子是你们刘家的种,你不管谁管?老太竟一时无语,拿着一盘葡萄的手竟有些微微的抖。
我还未进门,就听到老太儿媳在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数落老太: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还收徒?你没后代啊,你家断子绝孙了啊!你这就是在咒俺们!
我停住脚步,但屋里的人已经看到了。老太头发微微乱着,满脸是泪迎出来:闺女,今天你先回去,等俺处理好了你再来。我没动,上去握住老太的手,那双手凉得使人心惊。我心疼老太,却不敢为她说任何话。我不怕事,但我知道,这时候的矛盾点是我,我应该在她们眼前消失才是帮助老太。
我松了手,没有说话,只深深望了一会儿老太。老太更老了,脸上的皱纹暴长。她站在空旷的院落里,身后是青砖灰瓦的老房子,深秋的风吹起她灰白的发,她看起来异常的孤单无助。我在心里叹着气,忍住要涌上来的泪水,转身就走。没想到,那个儿媳从屋里追出来了,仰脸向天,两个黑洞洞的鼻孔翕动着:哎,别走啊,学那么久了,该谈谈学费的问题了吧!
我在原地安静了几秒,慢慢转回身。
我曾经给过老太钱,但她不肯接受。老太说,钱她有一些,关键是,跟我投缘。而且,老太说到这里时,沉吟了一下,低下头去,有些悲凉地说:这是我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一件事了。我永远记得老太低头的那个动作,像是不堪尘世的重负,又像是徐志摩诗中所说的那朵水莲花一样,不胜凉风的娇羞。那一刻,我眼中的老太风情万种又孤独无双。
老太口中的他,一定是那个死鬼,也就是木雕老人。
老太儿媳说:说吧,在我婆婆这儿吃,学技术,有两个月了吧,你看着给吧。
老太受惊鸽子般看向儿媳:向红,人家闺女不容易,别管人家要钱。你缺钱,我给你。
老太儿媳跳起来:你闭嘴!你的钱是谁的?还不都是我们的!你护着这个妖精干嘛?想早早把我气死好给你儿子做小啊!
我气得抖起来,在深秋的院落里有些摇摇欲坠。老太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抖抖索索地过来扶我。她摸着我的胸口,说:孩子,不气,不气,气坏了自己可没人管。再说,你也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啊。我握着老太的胳膊,忽然感觉肚子里的孩子咕噜一下动起来。
我是土匪的女人。
我有了土匪的孩子。
我是土匪孩子的母亲。
我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女人。
快速思考之后,我深吸口气,平息一下自己的心跳,然后迅速在脸上推出笑容:嫂子,别生气嘛。喊也解决不了事儿,你想要多少钱跟我说,我又没说不给。但凡钱能够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你说呢?再说了,我也只是无聊来解个闷,将来也不指着这个做营生,你怕啥?如今你的招牌那么响亮,谁能挤兑得了嘛!
老太儿媳被我的几句话戳中了心坎,态度放松许多。我心里清楚,她这样闹,原因无非两个,一是想敲一笔;二是怕我将来抢了她的饭碗。
那晚我将电瓶车扔在老太家,打车回家。车窗外的景色在飞快后退;肚子里的孩子不时踢我一脚;我正带着他回家。我在杂乱的思绪里努力想理出个头绪来。下车的时候,我猛然间明白了一件事。 土匪不让我怀孕,不是怕破坏了他的家庭,而是担心不能给我和孩子一个安稳的将来。那个时候,他就预见了今天。
头顶上,一片金黄的银杏树叶落下来。在风中漂浮着,像风筝,被看不见的线拉扯着。
我跟土匪,都是红尘里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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