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
作者:李白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少年时读《唐诗三百首》,多少诗都念不进去,但这首《长干行》,一念便上口,一念便喜欢了。“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清新婉转,率真缠绵,一下子便印到了心里。
再大一点,读了崔颢的《长干曲》: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自小不相识。
一问一答,情思如船桨下的江水一般荡漾,一圈一圈散发开去。于是,长干里这个象征着柔情千种的地名,就深深记在脑海里了。
再然后,已经爬上了中年的坡,某一天他说,我带你去长干里看看……啊,想不到这地名还在,我又惊又喜。他却说,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那地方以前有很多老住宅,后来都拆了建成公园了,你去看了可能什么都没有,可能会很失望。
隔着上千年的岁月,还能保留着古地名已经不错了,难道还希望李白笔下的商妇,崔颢笔下的船女,会袅袅婷婷走出历史的硝烟吗?失望就失望吧,我一定要去看看。
于是,在这个火伞高张的八月,顶着四十度的高温,我们穿过了中华门,走过长干桥,东干公园就在我们面前了。
果然,长干里已经不是古籍里的长干里了。那座范蠡筑过的城,李白住过的城,春秋战国时期就繁华喧嚣的长干里,已经在岁月的变迁和无情的战火中湮没了。没有酒肆,没有商贾,没有船夫,更没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轻言笑语……我们今天看到的只是杨柳依依的长堤,巍峨古朴的城墙,还有一弯婉转流长的江水。
我坐在长干亭里眺目远望,想象着哪一段河汊里,有着李白写的青梅竹马;哪一棵树荫下,遮掩过崔颢的船娘。
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星月。
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
然而这个炎热的周末,公园里游客寥寥,安静清幽得不像话,除了我这种不怕被烤熟的游客以外,就别想看到什么“长干吴儿女”了。
但是安静也有安静的好。看一看草丛里李白的雕塑,想一想那些流传久远的诗词,于是,在漫漫的臆想中,我的长干里便复活了。
隔江看树色,沿月听歌声。
不是长干住,那从此路行。
也许还是要感谢这时光的日新月异,让我们这种“不是长干住”的游人,也能从千山万水之外寻来,在柳树河畔下,幻想一下“两小无嫌猜”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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