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天的计划是去镇江西津渡的,结果奔到火车站买高铁车票时,才发现我们都低估了假期的威力,上午出发的高铁票都已经售罄,最快的一班是中午十一点四十。面面相觑了一会,果断改变行程,我说去“长干里”,男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去什么长干里,都是人造景观,去燕子矶!
于是,我只能放下“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婉约,坐上了开完燕子矶的大巴。穿着裙子和丝袜准备去西津渡晃荡的我,就这么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衣服,像我从前在心底无数次鄙夷的游客一样,去了兀立在浩瀚的长江边上的燕子矶。
离开市区,往南京的东北郊驶去,一路走人烟渐渐稀疏,简直不像是大南京辖下的地域。然而也许正是因为远离市区,才让燕子矶一直保存着古朴的风貌吧。燕子矶公园并不大,门口甚至显得有些破败和冷清,门票也不贵,十块钱而已。但就是这小小的燕子矶,有着“万里长江第一矶”的美称。
燕子矶与安徽采石矶、湖北赤壁城陵矶并称“长江三大矶”。据说,与长江其他名矶相比,燕子矶是最小的一个,但为什么会独占鳌头、赢得第一名的美誉呢?我没去过其他石矶,无法亲身比较,但从这次旅程来看,燕子矶能有如此大名,除了风景壮丽雄浑,首先该是名人效应。南京自古为六朝金粉之地,燕子矶因其景色壮丽,自然引来众多文人名士来此吟诗作赋,帝王将相们,也曾多有登临。传说朱元璋定都南京后,曾微服来此一游,并留诗一首:“燕子矶兮一秤砣,长虹作杆又如何?天边弯月是挂钩,称我江山有几多。”朱氏出自社会底层,识字不多,这首诗浅显直露,却豪迈万千,透着开国皇帝的气象。
另一个在燕子矶留下墨宝的皇帝是乾隆。他六下江南,五登燕子矶,这位“十全老人”面对美景自然是诗兴大发,作诗题字了。现存的御碑亭是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地方官员为纪念乾隆第三次南巡而建,是为燕子矶的标志物。按照我这外行来看,小燕子她爹书写的“燕子矶”三个遒劲有力大字,所写的诗文也是情景交融的好诗:“当年闻说绕江澜,撼地洪涛足下看。却喜涨沙成绿野,烟林相凿久相安。”当然咯,他统治的时代是清朝最富足强盛的时代,所以他的诗句就呈现着一派安定、和谐景象。
然而,就在乾隆最后一次游燕子矶的62年后,在第一次鸦片战争的硝烟里,英国侵略军在燕子矶抢滩登陆,直逼南京,迫使清廷签订了《南京条约》,中国自此开始了饱受列强凌辱的历史;再过95年,日本侵略军占领南京,制造了南京大屠杀的惨剧,数万同胞的鲜血染红了燕子矶的江滩。根据史料记载,南京城破后,日军一个骑兵营尾随逃难军民追到燕子矶。当时正值枯水季节,江面上的渡船早就逃到江北,数万逃难人群一时陷入进退维谷的绝境。日本骑兵当时带着轻机枪,他们把枪架在燕子矶一带的山头上,对着江边人群就是一阵猛烈的扫射,难民一片惊慌,四处逃散,妇女、儿童和老人被践踏者不计其数。有的人躲进了芦苇荡,但很快遭到了日军密集的扫射,中弹者不计其数。在这场血腥的屠杀中,有5万多同胞血染江滩,“所有的尸体,或漂浮江面,水为之赤;或堆积沙滩,雨淋日晒。直到次年春夏之交,此处积尸,还无人过问,臭恶气味,远闻数里之外。”燕子矶上乾隆皇帝的御碑亭也几度成为废墟。“一峰飞插长江里,其势翩翩如燕子”,玲珑如燕的燕子矶,却承载了民族众多的耻辱和痛苦,那赤色的砂砾岩壁,似乎正昭示着那血与火的岁月,“矶头洒青泪,滴滴沉江底。”为纪念在此地受害的中国人,在今天的燕子矶公园内立有燕子矶江滩遇难同胞纪念碑。
在矶顶上,除了乾隆皇书写的“御碑亭”、传说是李白留下的“酒樽石”以外,还有一块近代教育家陶行知书写的“劝戒碑”,上书“想一想,死不得”。据说在旧社会,那些失学、失业、生活无出路的青年,因感到前途渺茫而产生轻生念头,常有到这里投江自杀的,这使当时的燕子矶蒙上了一层可怕的阴影,不知有多少人在它脚下葬身鱼腹。陶先生得知之后,到木工厂要来两块木板,挥笔写了两段话,然后让学生送到燕子矶头。一块木牌插在燕子矶休息亭旁边,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想一想”,下面还写着几行小字:“人生为一大事来,应当做一大事去。你年富力强,有国当救,有民当爱,岂可轻死!”另一块木牌插在燕子矶矶头的险要处,也写着三个大字:“死不得”,下面几行小字是:“死要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你与其为个人的事投江而死,何不从事乡村教育,为中国三万万四千万农民努力而死好呢?”时光流转,当年的木牌早已经腐朽,后人又重新立了石碑。现在,不少年青的游客在这块石碑前嘻嘻哈哈拍照以示到此一游,和沉重的碑文有些相悖,但生活就该是如此轻松吧。
在燕子矶,除了站在峭壁石矶上为滚滚长江浩叹不已之外,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些带孩子旅游的年青父母。这些年青父母带着幼小的孩子来到这座地段偏僻,又无喧闹的游乐玩具的公园漫步,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总能看到他们耐心细致地对孩子讲述着有关长江和燕子矶的历史,对历史典故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而年幼的孩子也很耐心地听着父母的说教,这一切,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座底蕴深厚的城市对人的影响和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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