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山静水 于 2017-10-16 19:27 编辑
忽然想起家里的老人(二)
婆婆。 婆婆并不热衷于收藏废品,也不乱穿衣服,不过她穿得衣服件数虽然少,身子可是圆滚滚的,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肉。人胖,嗓子也洪亮,我刚嫁过去很不适应,她喊我吃饭,一嗓子飞过院子那头去,吓得墙头上的麻雀扑楞楞飞走了,剩下我,就是一只受惊的小鸡,炸着翅膀扑到厨房去。 哎,初履贵地,新奉高堂,学林黛玉不肯落人闲话,事事抱着小心。想想真是不明白,好好的大姑娘舒舒服服活到二十多,硬要找个人家落脚,人生重新来过。可是,不甘心又如何,古往今来向例如此,如我不往,不被人嫌死?想我婆婆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一定也是柔声细语的。后来嫁到她婆婆家,天天下地干活,阡陌辽远,日头白亮,种地的人们散落在田野里星星点点,大声说笑似乎可以让他们的孤单和沉重变得敞亮起来,于是嗓门越放越大,日子热闹多了。 当然,种地苦重,胃口也大,我不干活,胃口就小,婆婆说我吃饭跟喂鸡一样一小撮就好,怪不得说话咿咿呀呀,没有二两力气。 不要紧,后来我嗓门就高多了,尤其在掐腰喊老公孩子的时候,一声惊雷滚过书房和卧室,老公孩子分别走出来,很不满意我的作派。我对婆婆说,我细声细气喊了五六声都没人应,最后一嗓子都出来了!这能怪我吗? 墙上挂箩,媳妇子像婆!——这就是田间地头学来的话,婆婆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哈哈哈的乐了,我终于被生活训练成了大嗓门。 婆婆坐的小板凳两头是圆板,中间细杆,形似缠电缆的那种圆滚子,我一直怀疑是纺织厂里散落出来的零部件,渐渐被人们引为小板凳的一种。板凳木头做,婆婆为它缝制了小圆坐垫。圆垫子厚厚的,用各种颜色的碎布块拼接成的,大红夹大蓝,鲜艳的民俗,见巧心。婆婆心气高,人也聪明,农闲的时候自己学着裁裁剪剪,就成了土裁缝,把好看的衣服拆开看看,下手效仿一件,有板有眼。现在老了,不做衣服了,就缝垫子,院子里的小圆板凳、小方椅子、大铁椅子,各覆其垫,不想让哪一个东西孤零零的冷落着。只要我们愿意,恐怕汽车里她也可以缝出四个靠垫来!可惜她儿子不要。不过,我妈妈宝藏的碎布倒是一包一包有好多,如果缝一些的话……,啊,多好,但我不好意思说。 婆婆也老了,血压高,血糖也偏高。我以为老人易三高,只要不太过量,基本算是正常的。然而,有一天,同事有亲戚住院治病,因为血糖高,控制得又不好,居然严重到了需要透析的地步了。听了顿时惊心,忽然想到婆婆,注意饮食和用药,血糖问题固然可以控制好,不过,除了神经性的想起来才问问,我们,又做了些什么呢?
公公。 公公瘦,从我认识他的时候起,无论如何胖不起来。但据婆婆说,历史上,有段时间他也曾经微微胖过,不过胖的时候爱下棋,除了上班,家中诸事如小娃儿哭,大娃儿闹,地刚下种,猪还未喂,一律不管,所谓“太行山上三尺雪,崔涯袖中三尺铁;一遭若遇有心人,出门便与妻儿别”——下棋去了,日夜鏊战。婆婆说,到了三更半夜,忽闻柴门有犬吠,归人狠敲月下窗,因为门反锁了,公公一怒之下打破玻璃进了屋。 咦,怎么会这样呢?这段往事太像伪造了!公公虽然出生农村,却受过当时的高等教育,一派儒雅风范嘛,又不爱与人争,更不与妻儿论是非,被婆婆说急了,慢声慢气回几句,再急,迈开长腿,满村子溜溜圈儿,一切自然风轻云淡,怎么会做那么鲁莽的事情哩? 至于沉迷于下棋,大约是真的吧。村头大树下,经常聚着几个老头儿,往地上一蹲,铺一张棋谱就开仗,不一会儿,战事渐渐吃紧了,关于抽车还是跳马他们争得面红耳赤。虽然下棋的对手只有两人,可是隔着楚河汉界,关心人有一大群,匹夫有责,人人参战,搞得热火朝天。 公公奉命去买菜,一把青菜几个西红柿,装在塑料兜里,挂在自行车把上晃晃荡荡,路过棋摊,见战事不决,当然停下来了,架好车子,伸头参与进去。 婆婆等着炒菜呢,让我迤逦一路找过去。村里的小街上,人不多,下棋点儿也不多,公公又高,远远的一眼就望见了,喊一声,人就跟着回来了,倒不恋战。想来人老了,锐气渐消,敲窗怀抱终于少啊,闲时抽一支烟,喝二两酒,他不说话,但据我看,算是惬意吧。 有一次,公公喝得稍微多了一口,指指邻居的二层楼房,不屑的说:咱儿子也能盖得起,不过不想盖罢了,要那么多房子有什么用? 彼时,英俊的老公公高高的站在阳光下,红光满面,一副骄傲的样子,身边两块圃菜绿意盎然。看来,他很得意自己生了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儿子啊! 儿子呢?忙,偶尔回家送点儿烟酒和别的东西,烟酒后面顺便拖着老婆和女儿。除此外,我们又做了些什么呢?房子老了,院子里的树也老了,家里越来越老的老人们,我们借着工作很忙,忘了你们会越来越老,让我们永远过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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