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五月,三连将搬迁至0603线139公里处,距离乔尔玛独库公路的交汇处大约还有八九公里。这里是0603线国防公路的终点,也是整个工程营的最后的一场攻坚战。
炮班打前站建营地,正好赶上一场风雪,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我们钉木桩盖帐篷,随下随化雪水顺着衣袖灌进身上,那个冰凉!硬是顶着风雪在天黑之前把帐篷搭好了。门也没安,也来不及生火,挂上棉布帘开始入睡。
战友铁棒盖着厚棉被带着棉帽子睡在门口边,我们几人蒙头靠里。夜里雪后天晴,气温在零下几度。
早晨起来,铁棒的棉帽子都结了冰疙瘩,敲打了半天。还好,脑袋没冻伤。睡在里面的人呵呵直乐,说铁棒就是铁棒,冻不死的铁棒。
三连接手那个路段都是半挖半垫的石方,一边靠山,一边临河。开山放炮是平常事。全连十个班都想抢先完成任务,于是炮声隆隆,接连不断。放炮也没了规矩。一班点着炮捻子通知二班躲炮,三班点着通知四班,常常是很多班同时点着了炮再通知临班躲炮,已经没处躲了。像是走进了敌人的埋伏圈,四周炮火炸响。几乎所有的战士都看着天空,随时躲避从天而降的飞石。一个刚来连队不久小伙子顶着一件褂子飞跑,以为石头跑不过他。一颗飞石击中了他的脑袋,还好,老天眷顾他初犯,在后脑勺擦出一道不太深的血槽,让他流些血长记性。
炮班干的段面是一个石嘴子,初期开山都得用大炮或中炮,之后是用小炮轰塌一些未被大炮、中炮击倒的摇摇欲坠的大石块。
铁棒是炮班的放炮手,哪知他埋放的一个小炮没有炸响。按规矩,谁埋放谁排除。铁棒那天身体不适,有些倦懒,坐着休息,不想排哑炮。我是副班长,理应帮他排。但是,不是自己埋放的炮,位置不甚明了,排哑炮多少存在风险。何况当时我已接到做代课老师的调令,不想冒险,也坐着休息。
新分配来的河南娃娃小秦强烈要求他去排除哑炮。我批准了,让他小心谨慎。
哪知小秦刚到哑炮口,那块大石块就垮塌下来,把小秦压在底下。小秦个头小,乱石块将他整个身体都覆盖了,只露出脑袋。几个人将小秦从石堆中扒拉出来,只见全身血糊一片,急忙送到指挥部医院抢救,还好,除皮肉伤外,没有伤筋动骨。
小秦是个机灵人。事后对我说,当垮塌瞬间,他把身体紧紧贴在山崖上,大块石头都滚下山去,压在他身上的都是碎石块。若换做身高马大的我,未必能躲过这一劫。
我们三连这次攻坚战的艰苦性和危险性,由此可见一斑。如果要与距离我们不远的解放军工程兵部队相比,那只是小菜一碟。
贯穿天山南北的独库公路,整个工程都是解放军部队修筑的。当年我们曾经与部队打过篮球、排球,开过联欢会,但并不知道他们的筑路工程要比我们艰苦很多倍。
一直到2012年重游故地时,看到乔尔玛山峰上的一个英雄纪念碑,才知道当年那支修筑独库公路的解放军部队牺牲了168名官兵战士,上千人负伤致残。
纪念碑上的第一句话是这么写的:“路是躺下的碑,碑是竖起的路。”——这是对牺牲的解放军战士最生动精当的概括。
我曾仔细看了牺牲战士墓地上的碑文,他们的牺牲方式各不相同:有开山放炮牺牲的,有卡车坠崖牺牲的,有大雪封山牺牲的,有风暴雪崩牺牲的,有攀援山崖失足牺牲的......
我在工程营三连奋战了三年,常常听说有人受伤,很少听说有谁牺牲。不是我们命大运气好,而是我们承担的筑路任务远远没有解放军艰险。
守卫边防的人民军队,把危险留给自己,把安乐留给人民。而我们这些半军半民兵团战士,是在解放军战士们钢铁臂膀的护佑下,一起协同完成修筑国防公路的宏图大业。
在此,我向乔尔玛英雄纪念碑立正仰视,向修筑天山国防公路的死难烈士和伤残战士致以崇高的敬礼!我要脱帽俯首,向他们深深地三鞠躬表示深切哀悼和无尚的敬仰!
愿烈士们的英灵在天国安息!
2018-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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