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60年代生人,和电影《芳华》男主角刘峰差不多大的年纪。那年大哥高中没考上,想去当兵,接兵的指导员一眼就喜欢上这位腼腆的小青年了,一拍桌子“这小子我要了,回去给我当通讯员吧。”可惜大哥是个平脚板,体检时生生给刷下来了。军装没穿上,大哥哭了好几场。爸采取迂回战术,把大哥转到吐鲁番舅舅那上高中,爸一直对读书人情有独钟。
大哥在吐鲁番混了二年,拿个高中毕业证回来了。那年头刚恢复高考,全奎屯地区几个连队的人尖子摞一块一年也出不了几位大学生。爸尽了心,哥尽了力,大家都为理想付出过努力而觉心中无憾。
哥没了金榜题名和为父争光的重任,就像小马驹没了笼套,有事没事就跑到知青点撩猫斗狗。哥为了一位好看的长辫子姑娘和队上一位男青年小罗,从口舌之争发展到拳脚之争,在以锄头和砍土镘为武器的农垦兵团,长得好看远没有干得扎实更让姑娘倾心。哥长得像电影明星郭凯敏,俊朗飘逸,爸说像绣花枕头,绣花枕头的别名是怂包,怂包是小罗对大哥的昵称,小罗把哥打倒在地,还踏上一只脚。哥觉得自个像韩信那样受了胯下之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哥跑到十三连找同学去了,一抱拳“弟有难,请各位兄台为小弟做主。”彼时云南边陲对越自卫反击战正风起云涌,无数热血男儿素有参军报国杀敌之志,同学一听有架打有仇报,跟草原狼闻到血,下山虎见着羊一样兴奋,那老大一抬眉,道“云南战事紧,九连冤仇深,犯我兄弟,虽远必诛。”于是同学邀同学,同学传同学,一时间,像峰火台上狼烟一举,诸候云集。大哥带着一帮同学,一色的飞鸽自行车头尾相连绵延五百米,朝九连杀奔而来,他们把小罗当做入侵来犯之假想敌了,这一场沙漠练兵来得正是时候。
那天九连正放电影,全连的大人小孩人齐聚在队部广场上看南斯拉夫电影《桥》。小罗正和长辫子姑娘凳子挨着凳子脑袋挨着脑袋,两嘴嗑着瓜子谈笑风生。突然的,他感觉有点不对劲,身边“嗡嗡”的人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银幕上的旁白像静夜里的鸟鸣,透过缄默的人群异常清晰地穿进他的耳朵——
“空气在颤抖,仿佛大地在燃烧。”
“是啊,暴风雨就要来了。”
如同电影上我地下党员英勇牺牲,虎躯渐倒的慢镜头,小罗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来,不知什么时候四周已经围了一圈儿吊儿啷当的半大小子。有的叼着烟,有的拢着手,有的摩娑着两只老拳,有的手上拎着一根军用皮带……他像弹簧一样跳起来就往外冲,哪还来得及,就听见“咣咣”的拳打沙袋声、小罗的“哎哟”声,还有长辫子姑娘响彻云宵的尖叫声。
哥那帮同学吃光了姐蒸的三锅馒头不算,还吃光了我们家一床铺底的西瓜。新疆嘛,围着火炉吃西瓜的景不稀罕。
爸不在家,上团部开会去了。
第二天爸骑着自行车回来了,经过一道界于十三连和九连之间的公路桥。小罗头缠着纱布坐在高高的桥墩上面,给爸爸讲昨天晚上发生的故事。讲完后,一伸手,把爸的自行车扔到桥下面去了,再一伸手,把爸也给扔到桥下面去了。冬季,桥下面是干渠,渠里面有厚厚的雪,像铺了一层用新棉花刚刚弹出来的雪白雪白的褥子。从天而降的自行车和爸都在褥子里软着陆,帽子掉了,头发和胡子都沾满了雪花,爸像头老山羊一样站在渠道里簌簌发抖……
爸拿把鸡毛掸子把哥撵出了二里地。
爸又开会去了。
哥又上十三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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