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六子腼腆的站在区邮电局工地的空地上,等工头把名字点完分配罢工人们的活路后,他好像没看见六子似的径直朝工棚办公室走去。生性不善言语的六子跟上他的脚步,唧哝着说,“大哥,我还没分到活了,我今天干啥?”
工头扭身站住打量着他,“你是?”
‘我是六子,俺二嫂和你说过来工地干活的事吧。“
“哦,是你呀,送俺妹出嫁时见过你,你就是六子?”
“嗯。”
“我差一点把你给忘了,先来我这报个到,把你的名字记上。这样你去找三楼的木工石师傅,他是你们村的,你跟着他干,听他指挥吧。”他手指着南边正在施工的邮电局办公楼向六子交代着,“才下学十五六个小孩,干活不知道中不中?先去保管那领个安全帽,记住安全第一,干活注意点安全。去吧,一天两块半。“
六子脸上露出了笑容,刚要转身走又被工头叫住,”你咋穿拖鞋来干活了?太危险。“
“穿拖鞋凉快,怎么了?工地不让穿?”六子迟疑的看着工头。
“可不是不让穿咋的!工地上乱七八糟的,钢筋铁钉模板那一样碰着你都是事故,穿它干活能利索了?再者说让检查站的人发现了准得找我们工地的事,下午换个鞋,听见没有!”
六子戴着竹编的破安全帽迈着快步上了二楼。领着他干活的石师傅认识他,他不认识人家,按照辈分,六子还得管人家叫叔叔了!拿着起钉锤骑在钢筋梁上的石师傅冲着他喊道,“六子扔几个卡扣。”
六子环顾着四周,楼道里除了模板钢筋砖头,他怎么也找不到师傅所要的卡扣。
石师傅加高了语气,好像很恼火的样子,“你咋这么笨了?上学都把你们给上傻了,连什么是卡扣也不知道?你脚底下踩的是啥?恨不能拌你个跟头!”
六子听着师傅的呵斥,脸上火辣辣的。觉得很不是滋味。他看着脚下一堆拳头大小的铁疙瘩,心里在暗暗的恨着自己,难道上学真的上
傻了?脑筋不转一点圈?
啪的一声石师傅把六子刚扔上的卡扣又给扔了下来,“你会不会干活!工头咋把你给我派来了?尽是耽误干活了!我们是包工活,干得多挣得多!照着你这干法,我们还挣个屁钱!”
六子仰着脸看着发怒的师傅,鼓足勇气回答着,“咋了?你要几个我没有扔给你几个?”
“我要的是十字扣,你扔给我的是转卡。”
“啥!还分转卡和十字卡了?”六子弯腰蹲下扒拉着这些卡扣,仔细的区别着它们的不同。
“别找了,你右边都是十字的,你呀,笨的可怜!要不我下去自己拿吧。”石师傅叹着气跳下来,把六子推到一边气呼呼的说,“拉倒吧,你让工头再给我换个小工吧。简直就是个摆设一样!”
六子憋着气没敢顶撞石师傅,他瞪了一下捡着卡扣的石师傅,然后摔了安全帽转身跑下楼来。
8
六子跑到楼梯的时候,也顾不上没看着脚下的杂物,跑到一楼的时候,忽然间觉得脚下生疼,停下脚步低头一看,一根尺把长的木板粘在了拖鞋下。木板上一根明晃晃的铁钉毫不费力的穿透拖鞋狠狠地扎进了六子的脚掌,冒着血泡的钉头露出脚面一点点,拖鞋里面的血混合着脚汗粘黏着。
六子依靠着楼道墙壁,咧着嘴哎吆着,他闭上眼睛咬着牙忍着剧痛,弯下腰扳着那只受伤的脚,一狠心把脚下的木板噌的一声使劲拽了出来,随后脱下身上的白背心牢牢地缠住了脚,拎着一只拖鞋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中午时候,二嫂来到了六子家里,责备着他,好心好意让你去干活,咋没多大会就不吭气偷着跑回来了,害的我大哥把我数落了一通。
六子抬起肿的老高的脚面,努着嘴,嫂子,你看我这还能干活?疼死我了!
二嫂啧啧着,还在埋怨着他,那你也得和我大哥言语一声,这算那回事了,算了你的闲事以后我不管了!
六子看着走出家门的二嫂,低下头沉思着,我的运气咋这么不好了,一晌活 也干不了!哎,点,真他妈的背!
二虎在门外使劲的按着铃声,“六子,快点呗,干活走了!”
六子还在用水擦洗着他父亲给他买的 那辆二手大梁自行车。听到二虎的喊声,他扔下抹布,张着还在咀嚼着馒头的嘴答应着,“等我一会,这就走,用拿啥东西不用!”
“啥都别拿,拿上你的力气就中!”二虎在外边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昨晚是不是又去四有家看射雕英雄传得大夜了,年纪轻轻地就不能早起来会!”
太阳刚一出来就是一股闷闷的热气 ,直射而来的刺眼光线让六子眯着眼睛不敢抬头。他和二虎骑车走不出多远,身上的汗水就把背心给湿透了。二虎车把上挂着一个大破旧编织提篮,里面放着瓦刀抹子线坠等干活用的工具。他理了个光头,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光着脊梁,脊梁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子在阳光下发着亮光。
9
二虎是这个村子里自发自由结合的小小建筑队的头儿,技工师傅五六个,力工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小工五个。王大炮和灰很有一套,别看他平时咋咋乎乎侃起来没边没沿的,但是干起活来那是很卖力的。不用二虎指派,二虎和几位师傅在放线方地基的同时,他就脱了褂子穿上胶靴,抓起铁耙在准备和灰了。
六子是被安排和虎叔一起运砖头的。装砖头的车是一辆小巧的独轮铁架子车,装满后,他往手心里呸了几口唾沫,努着劲双手抓起车把就要走,刚直起腰还没迈出一米,车子就扣翻在了路上,六子忘了松开车把,要不是虎叔把他拉到一边,散落的砖头毫无疑问的就把他的脚砸个结结实实。虎叔笑着对他说,“别慌,干活不是慌的事,这独轮车不是好推得,记住双手抓紧,叉开腿,要弯着腰,劲全在胯上使着哪,你看着我,我给你示范一下。”
当六子在仔细的看着虎叔推车的时候,旁边二虎在大声地喊着他 ,“过来一下,六子。”
跑到地基边,六子问道,“啥事?”
“我们也是头一次出来外村包活,给人家方地基,是不是得用一个三角公式,你是上过高中的学问人,俺们都是大老粗,六子,我想不起来那个公式咋用了?”二虎挠着头,急的满头大汗,“一直方的不是直角,用土方法总是误差五六公分,主家要求是让房子向阳一些。”
此时六子心里一阵狂喜,没想到这出力的泥瓦匠活也会用到三角定理,看来实践有时候也离不开理论知识。他用手擦着汗水,笑着,“二虎哥,方地基是让房子成直角吧,那得用三角勾股定理,三四五,六八十,按照 这个数量出两个边,再拉着斜线看是不是对应的数。想让房子向阳的话,就把南边那道线往南挪一挪,东边的这道往西挪一挪,整个房子偏着向东就行了,只要用钢尺拉的尺寸和三四五,六八十相照应,就行了。”
二虎和几个师傅边量着尺寸边和六子开着玩笑,“上学和不上学就是不一样,我们是知道怎么干就是说不出来,你这一套一套的,像集上卖老鼠药的说的头头是道,以后别喊你六子了,叫你文人吧。”
10
出力打小工的日子是单调而辛苦的,每天上万次的机械重复着一个动作,弯腰搬砖上架,墙体垒得高了,搭起架子,还得使劲往架子上扔砖。一天下来能把人累的倒下就睡,连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天热的够呛,虽说脱了衣服,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个宽裤头兜着,但是汗水还是顺着前胸后背把裤头也湿了大半。六子没有怨言,他知道他的真正人生磨炼才刚刚开始,在劳累中他还不停地默叨着: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汗流浃背的同伴们戏笑着六子,“还有闲工夫咬文咀嚼字了,累你的还轻?””呵呵,说的是啥鸟语?听不懂,赶快搬你的砖头吧,文人,念字可没人给你一分钱。“
六子没有理会同伴们的嘲笑,虽然有时他也会和他们调侃玩笑,但是从他内心来讲,他始终认为他和他们在另一个方面是不会有共同语言的。他坚信自己心中的那个美好愿望会在将来慢慢实现的,他安慰自己权把这一场没有结局的劳累当做一场自己设定得人生长跑,在途中他不会盲目的去追赶任何一个人,他要好好地欣赏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要好好地准备去迎接不知道何时而来的暴风雨。
六子年轻的心像大海上的波浪在澎湃汹涌着,他不想是这海中那条随波逐流的小船,他幻想着是迎着惊涛骇浪继续翱翔的海鸥,展翅天宇傲视着眼前猛烈的暴风雨。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