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浣秋 于 2018-2-24 20:09 编辑
小轩窗半掩着,一缕斜阳打在梳妆台上,她看着境中的自己,还是画个半面妆吗?明知道这样只会让他更恨,明知道这样只会让伤害越深,可是不这样又会改变什么呢?继续无休止的冷战,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假装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吗?哎!今时已不是当年,当年的他和她是多么的年幼啊。
那一年,她奉旨成为他的妻时,他9岁。那时的他不懂金陵王气为何物,她亦不懂半面的妆容该如何描。他7岁被封王,6岁时奉敕为诗,文学才能已显;她出身重臣之家,尽享富贵,熟理诗书。也曾相看两不厌的,流萤灯火罗帕香,暖帐红绡春宵短;也曾执手欲白头的,描红黛眉凭君看,软怀温语情意长。如果能一直这样的花房共守、膝下儿女环绕该多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分了的 ?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该是很久了吧? 知道他爱好诗词,喜欢结交文人逸士,她也曾努力地想与他有多一些的共同语言。荆州的风光旖旎,他每日与那些文人们谈学论经,却不肯给她接近的机会。虽然她还是淡妆浓抹,可是他的注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专注了。日久生厌,兴趣便发生了转移,从一而终的感情本来就很少,何况他又是王。
为王者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绝色丽质的、腹有诗书的、乖巧可人的,唯独是再也看不惯她的心高气傲了。她却还在痴等着他,阶苔露冷,秋风吹寒,点点红烛斑斑泪,落落心音无人知。他是早已无暇顾及了,而她仍妆得顾盼生辉,胭脂匀得滑滑的,柳眉黛得弯弯的,总想着还有余情未了。寂寞就寂寞吧,大不了醉在酒樽间,愁忘怨消。
于是便贪欢,纵声乐,缱酒香。醉生梦死也不过如此吧,无人在意,也无人管束,她的存在对他来说不过似尘埃,挥一挥手就掉落在角落里。他极少来看她,来时必见她酒醉,全无其他美人的妇德,更令他恼怒的是她把秽物吐在了他的衣袍上,他心下的厌恶就生了根,佳偶成怨偶也不过是心下的一念,相互间就撑起了恶面目。
要什么三从四德,要什么礼教宗规?她只做她自由的王妃,也要秀色可餐的男子来陪。谁是谁的不在乎,谁又是谁的必不可少?人生不过几十载,最美的年华已经如流水,还有什么堪不破的呢?王侯将相人家,多的是故事与事故。管它旁人如何看待,她现在要的不过是被陪伴的快意,那些男美人也确实是风流潇洒。 他再来,她只画了半面的妆。他少时患眼疾失去一目,她的半面妆是为那能见的一目而画。半脸的妩媚,一心的决绝,不羁不畏的神情让他觉得陌生与震惊。她已是变了,初嫁了的娇憨早已不复,代替的是放浪形骸、我行我素,对什么都无所谓。他心下十分了然,终究是要殊途不同归了。精攻诗文不代表他不知道她与哪些人有着接触,不代表他的承受没有底线。
他是势必要成为大家的,文学上的大家。家庭方面来自父亲和两位兄长的熏陶与提领,社会方面来自于永明文学的断裂及诗体风格的变换走向的影响。他的父兄们都喜好组织文学活动,与文人们商榷古今,并编撰有多部文集。他们“循古”而“变革”,承古典之大雅,传今风之新意,做起了文学上的大事。他也想要成就大事,还要做得更好,这是他的爱好与理想,他未说,她不知。隔阂、猜忌、怨恨、伤害充斥在他和她之间。
终于不再容忍了,也不用追究王氏到底是怎么死的,就让那口深井将这些美好的、丑陋的事情都吞噬了吧。宫墙关不住满园的春色,他们的儿子过早的离世了,真的是走到了尽头,该恨的、该对抗的都拼尽了,她要的归属他不明白,他要的生活她也参与不了,她一生为了尊严而失去尊严,到头来被他逼令自尽。他一生为了诗文而纵横,不料也落于流连哀恨。
是啊,所有的对峙都该结束了。她拿起梳子把头发梳了又梳,还是那么的乌黑油亮,肤仍白、唇仍红、只是眼中的光辉已经死寂。画好半面妆,穿上最喜欢的那件金丝粉蝶绮罗,把母亲留给她的佩环戴上,踏着他曾经往来的路向后花园走去。一路上,环佩叮叮当当,真像她的名字,带着古雅温婉的气息。
纵身一跃,她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一个身影。李商隐《南朝》诗“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提到的半老徐娘便是她。
注: 徐昭佩(?-549年),梁元帝萧绎的正妻。《南史》这样记载:既而贞惠世子方诸母王氏宠爱,未几而终,元帝归咎于妃;及方等死,愈见疾。太清三年,遂逼令自杀。妃知不免,乃投井死。帝以尸还徐氏,谓之出妻。葬江陵瓦官寺。帝制金楼子述其淫行。(词条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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