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野妞 于 2018-3-20 16:28 编辑
“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这是说我娘和大姨、老舅们的吧。如果可以选择投胎,我当然愿意一头扎进大姨肚子里,谁会喜欢一个动不动就掐人,动不动就凶人,动不动就挥舞着擀面杖儿把爹撵出五里地的娘咧。大姨家多自在啊,野地里随便逛多久都没人管,天黑回来还有零嘴儿迎英雄般候你。大姨新缝的红坎肩儿,一上身就感觉自个成了花,拉着表妹小手四处串门儿,显摆儿,一路上都是好话儿——“这妮儿好看哩,俊哩。”“好坎肩儿,活儿鲜亮,鸟翅膀扑闪哩。”大姨爹再凶见到我还不是笑得跟弥勒佛似的,怪道大姨说他窝里横……在大姨家住多久我都不烦。
论苦,谁还能苦过我大姨?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拜了天地揭开盖头一看,夫君才是个六七岁的小儿郎,晚上还尿炕哩。
可不就等于夜夜守空房么,熬吧。公婆那边要侍候,田里地里要侍弄,灶头炕头的活儿要操持,这一天天的,眼一睁她转成了陀螺,眼一闭她瘫成了泥巴。
眼瞅着小夫君进学了,成人了,高考上榜了,人马上自由恋爱了,要求破除包办婚姻了。
“不耽搁他进步,找个有文化的女学生成亲吧。”已经成了黄脸婆的大姨一点没怨谁,卷吧卷吧行李出了门。
不比大姑娘能找个好人家,被扫地出门的黄脸婆只能下嫁了,找到我大姨爹那样的主儿,刚死了老婆,还拖着个孩子。他总是红着个眼,拧着个眉、脸上肌肉不停地抖动,嘴一扯扯到耳朵边儿,关不严的破收音机一般,不是咆哮就是怒吼,各种疯言滥语……我见到他第一眼就呆了,传说中专吃小孩的鬼就是这样的吧,如果他嘴唇再红一点的话,就是孩子血嘛。大姨和她的孩子们见到大姨爹也真跟见了鬼似的,贴墙跟儿,一溜小跑儿走。
后来我知道大姨爹脾气大是肝上有病,搂不住火儿,怪不得爆爆的。大姨爹最后还是打肝上走的,肝癌,那阵儿大姨还不到50哩。
大姨命苦人不苦,谁见到她都甜,她对谁都甜。我家闺女四岁上见过她第一次就念上了,想起来就问,“姨姥姥还来吗?姨姥姥还来吗?”
现在大姨80了,腿脚灵便,耳聪目明,走路带风,我回回跟后面撵不上,就傻呵呵地问“姨、姨、姨,你会轻功吗?你会轻功吗?走路那么轻快,水上飘一样。”
老姐妹兄弟8个,大姨最大,去掉早早离世的三个,尚存5位。最小的姨也七十左右了,卧病在床,娘排二,也是偏瘫出不了门的人,其余两个舅舅各种原因不出远门。逢了农闲,我大姨就带着大包小裹,东家探探,西家问问,近则几里、数十里,远则几百里,一家不落,把疏于来往、怠于问候的几个兄弟姐妹紧紧联起来,几个老弟妹的家事都全挂心间,该帮的帮,想辙的想。她像一只喜鹊,落到哪家,哪家都是一屋热闹,无限欢喜,欢笑声隔着窗棂,透过门板,穿过院子里的老槐树,传出老远老远。
大姨得了个风眼病,迎风落泪。每天眼药水不离怀,手绢帕不离眼。饶这么着,大姨还一针一针给我们一家三口绣花鞋垫儿,怕搞混,另外再找个白麻布写上名字。闺女是雪天生的,小名叫雪娃,那双最艳的红花垫子上缀有“雪娃”俩字,用蓝笔一笔笔认真写的,黑汁儿有点浸染,像镌刻上去的。雪娃上大学又专门让表妹寄来了亲手缝的小棉被。闺女给姨姥姥打电话致谢“姨姥姥手真巧,被真暖,雪娃像睡在云彩上,又软乎又飘乎……”电话里大姨的笑声真好听啊,像她亲手酿的包谷酒,喝几口儿我们一家人都醉了,迷了。
大姨给老爸做了那种很肥的蓝布大裤衩,爸是个胖老头儿,老嫌店里买的大裤衩夹档,勒腿;
怕娘受凉,给娘坐着大便的凳子上绑了布条。自己量好了尺寸,回去专门缝了棉垫捎来;
那天老公又四仰八叉躺在大姨给做的被窝上,念经“真舒服啊真舒服”,我高声提醒“咱大姨做的!”
驴说“知道知道,你说一万遍了!”
打小就当童养媳的大姨,大字不识一篓的大姨,中年守寡的大姨,一己之力拉扯四个孩子长大大姨,苍老单薄削瘦纸片人一样的大姨,人生予她以悲伤、苦难,她以微笑、温暖还之。
人生就是这样的,唯不以索取为目的,倾心奉献者,她以爱示人,而人恒爱之。
母亲教会我坚强,大姨教会我爱和被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