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可见苏东坡爱竹如斯。而白居易“水能性淡为吾友,竹解心虚即我师。”则升至另一境界。“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又是何等的节气、骨气、志气和虚怀若谷!竹,以神姿仙态,潇洒自然,素雅宁静之美,令人心驰神往;有,虚而有节,疏疏淡淡,不慕荣华,不争艳丽,不媚不谄的品格,含“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情操。竹,有清幽之气,芬芳之郁香;无璀璨之时,有长恒永久之绿;在经年岁月中,平淡守望,无欲无求,无悲无喜。故,属于竹的哲学或境界,让人趋之若鹜,便不难理解了。
我爱竹,缘于小时候,老家屋后的一爿竹林,半亩荷塘。夏季,常与伙伴们玩耍于塘边,穿梭于竹林。砍一尾青竹,截一管竹筒,一头竹隔膜戳一小孔,筷子一头用布拉条缠紧扎牢,塞进另一头竹筒,类似打针注射器。便可吸一管水顶出,作水枪玩,用力也能滋去十来米。爱玩的,八路打鬼子。八路头上戴的,竹枝叶扎的草圈,风吹飒飒的神气,年龄稍小的总扮鬼子,头罩荷叶,风吹易掉。配备武器统一“水枪”,游戏都以“鬼子”像落汤鸡并哭嚎而结束。炎热的晚上,朗月当空,蛙声四起,虫声唧唧,穿过竹林的风凉爽宜人。几户邻居,在园旁摊开床铺乘凉,娘摇着巴蕉扇,为我们边赶蚊虫边唱着歌谣“我们站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有时我们围在奶奶床边,听她説古往今来的传奇故事,如岳飞抗金,精忠报国,杨乃武与小白菜等。
及至上中学,竹园比早前多扩几近一倍。春暖花开,正是竹笋上餐桌之季,或烧或炒,鲜美可口,脆嫩有佳;炎炎夏日,热火攻身,如轻微的口疮、牙疼、喉痛、眼疾、痱子等,薅一把竹叶熬水,可洗可饮,见效明显;秋水潇潇、冰天雪地之季,疏竹劈篾,编篮织筐。记忆较深的,爷爷用竹篾编的倒刺鱼笼。从春上“雨水”始,直至冬月,只要下雨天,沟头田角有流水,鱼笼往那一塞,笼口顺水或逆水,隔半天或一夜收笼,总能收到多少不定大小不一的杂鱼小虾。惋惜的是,现在即便下雨流水,再也见不到鱼虾了。每想那竹园青竹,无论岁月流转,枯荣交替,总也初心不改,宠辱不惊,秉持翠竹青青之生命本色,将自己最本质最实用的奉于人们。固守乡野,摇摇曳曳,全然没有博取名声的念想,更无招摇过市忸怩作秀的欲望。终年蓊蓊郁郁,婆娑起舞。令我回味反刍感慨不已。古书上说“读易松下,读经竹下。”看来古人读书是有讲究的。我也时常捧书诵读于竹园,奈何灵性有限,悟不出高深邈远的道理,难怀博大情志。
遥想道教的武当、青城、齐云、崆峒、终南山等,松柏比肩参天,山竹层叠,密密匝匝,铺天盖地,蔚然若无垠之海;香烟缭绕,木鱼声笃笃,诵经声嚷嚷,清风徐拂。据说老子就是在——云雾缭绕,自然的缥缈之地,高远之境;竹风柔曼之时,竹影曳曳之下,写出了千古不朽之作《道德经》。经曰:“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易经》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何等宏远深邃,高山仰止!
待到毕业走上社会。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没有人生的大起落,却要为生存奔波。其中少不了烦闷与困惑,每每如此,不由自主踱上竹林小径,踏着噼啪作响的竹叶,努力滤去烦恼与不快,理顺心绪。两旁的竹子,一竿竿修长而挺拔,嫩绿的躯干只只节节,叠叠向上延伸,细柔的枝条缀着青叶,潇然轻扬,和风拂来,清香黯然轻浮。仰望“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沉浸其中,舒心怡情。在风与竹款舞的卓约里,似有簌簌天籁之音,飘飘然悦耳。若在深秋,周边乔木灌木,叶落纷纷,褐色的枝条,在秋凉里瑟瑟抖动。惟竹园皓月之下,青黛幽静,竹影婆娑,有似超尘离俗之感,又似深印脑际隽永的画卷,常使我眷爱与羡慕,成为不辍的反射。
现居于小城一隅,楼房斗室。植一爿竹园,已不现实。在阳台侍弄一些盆栽,似乎可慰心藉。凤仙花,秋天的,火红的、粉色的,也有紫色、白色的。早前,村里大姑娘小媳妇,常用来染指甲。属于它的时光,光彩绚烂。寒风一起,风光顿逝,只剩残苔败叶,苍凉不忍直视。春天的杜鹃花,花开簇簇,像火炬,似霞光。红的妩媚,艳的清幽。着实招人喜爱,即便花谢了,余有遒劲的枝干,墨绿的叶片,不致让人太怅然。水仙,冰雪季节开花了,金黄色的花蕊,洁白如雪的花瓣,宛如蛰伏在绿丝中的尾尾彩蝶,清香弥漫“含香体素欲倾城”。人们称之“凌波仙子”,赞之曰:“不许淤泥侵皓素”。在一泓清水里,清韵新雅。月把一过,风景不在,凋落的花瓣,在浅水中沉浮,一片萧瑟。不免使人唏嘘。文竹,也是竹。几支细细的竿,挤挤挨挨立于盆中,头顶着,细小羽薄的丝丝绿叶,似微型竹林图。微风轻掠,枝颤叶动,显出婀娜妩媚之姿,亦摩窸窸窣窣之音,实有竹之风韵。置于案头,一抹翠绿映入眼帘,漾在心头,自有清风徐来,幽幽静雅之联想。有时,凝目注视,极力想象在季节的转换中,找出他的变化,可除了高、大、多比不了竹园外,当然里面也没有鸟鸣。其它并无二致,只不愿为一岁枯荣的悲喜起落而纠结。
而今,老屋已拆迁,竹园早在上世纪一场水灾中消失。可在竹园与竹为伴——或孩提时的玩耍,或成年后的徘徊,原先清晰的身影,已成远去的朦胧。然,在竹的气息里,总觉得那不可捉摸的滋味,是来自生命的清香。我不信佛,也不懂禅,只知用竹的心态看竹,时刻都能享受平淡的舒坦,或许这份感觉与我愚拙的秉性契合吧。我爱竹,一直想做一个像竹一样品性的人,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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