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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 小街故人 [复制链接]

令箭

主楼

发表于 2018-6-1 11:0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我或许不算是个善谈的人，不像韩国人喜欢大声说中国长江以北属于韩国一样那么自信，总会有话语在心里流淌，说出来却很难。
我要说的这四个人，和我有交集，但并非囊属于我。而且都不如降龙伏虎那么威猛瘆人，只是普通人。想说说，但矛盾也是有的。不说，对不住我的雕龙文心。说了，不免添油加醋，坛子里早不是原来的酸香沁人。这不大公平，但想多了就告慰内心 : 不是笔头起毛，而是这个世界美妙绝伦。
有个邻居叫赵括，个子不低，不算丑陋，有妻有女，但没有啥手艺，也没啥力气，所以喝酒嗜醉成为人们记住他存在的记忆。
有酒场的地方总会勾引他到场，没人通知，不请自来。起初喝酒人见他都客气，烟酒不分家嘛，端几杯，说两句说不清楚的话。换了他人就撤了，毕竟不是每个场合都只是玩，也有事情相商，但他是不走的。撵走是不合适的，到底是一衣带水的不远邻居，于是就有人不厚道猛灌。面上看是猜酒令输赢，但谁都知道这里面有玄机。赵括喝醉了才能回家，但几乎没人送。于是走哪算哪，据说曾经倒在草丛里被老鼠咬烂了鼻子。或许那窝老鼠正在热闹嫁女，挡了道，咬了是义愤，想想也不能抱怨老鼠。
有些事也不是刻意去传的，但有些事的传播如当年流传在欧洲的黑死病一样快速而严重。这样的后果就是赵括喝酒的次数少了。但这阻止不了赵括宿醉的心，不请他或拒绝他都不影响他有办法搞醉自己。比如见到酒席不去坐，而是呕吐在桌上一片狼藉。在座的就个个离去，而他可以大快朵颐，然后喝醉，摇摇晃晃而去。遇到没结过账的，苦的是酒馆老板，怨恨之气就渐渐累集了。
我是卖酒的，赵括也来过讨要酒喝，商量赊账。我摇头但微笑了，并没有恶语相向，即使这样，我的窗玻璃烂过好几次。起初我送过他几瓶便宜酒，说不要钱，让他去喝。赵括却客气，这哪能呢，你这是生意，又不是酒厂，会给你的。但始终没给，我也没打算要，于是我微笑。
然后某天听说他死了，据说是喉咙里卡了鱼刺，没人愿意去给他灌醋或送他去医院，于是死了。街上的人尤其是饭店酒馆的老板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甚至装作惊讶地说，真死了么，可惜了，当年也是街上的才俊。
我觉得这不是坏事，但未必就是好事。比如他的老婆林丽该怎么办呢？其实也没人能说出怎么办。只不过当初人们说的“她怎么会看上赵括呢”变成了“她怎么会这样呢”。
在这条街上，她睡了几乎所有能睡的男人。男人们之所以亢奋不是因为林丽姿色多么迷人，而是她不要钱而且会给睡过的男人做面汤或买烟抽。有好心男人啪啪之后会拍着她屁股说，去，买包烟，捎带给你男人带点酒回来，你看他恓惶成啥子了么。她会摸着男人的二当家嫣然发笑，会的，会的。然后喊小帆去买烟买酒。据说她给过赵括钱，但听说赵括凛然拒绝。林丽也不恼，你喝你的，我玩我的，各自安好。
林丽被街上所有的男人爱着，活得很自在。街上的女人们也不恼，倒贴贱是贱但每家都不损失什么，无非是公粮少了，不伤大肺经。
林丽开一家理发店，赚的钱除了给俩闺女供养学费，剩下的也攒不了，给男人们花钱买东买西，然后咿咿呀呀快乐人生。这街上于是就有了很大欢乐。赵括死的时候，所有和林丽相好的人都去帮忙，嘻嘻哈哈的就把人埋了。林丽据说哭了一嗓子，然后就笑着擦泪了。
我能说什么呢，这是我远房表姐，是老亲戚。她不会和我说不该说的话，但即使说了，我也不可能去拍着她屁股说，去，给我擀面条，吃一碗蒜水捞面补补。
我很愤慨的只是和我表姐玩的那些男人没有放过小帆。我的愤慨并不是哪个具体的人，而是鄙视所有人的卑劣，包括我。事情到了人人发骚的境地，我就问过我自己为什么就寒食果腹不发一言出手阻止呢。
小帆13岁就和她母亲同道了，并未见她说过什么。她和我见面更多是给那些男人买烟或买酒。我看她，她也知道我看她，但她唯恐我问什么话，每次都是匆匆走掉，给我一个单薄的背影和毫不鲜亮的发辫。这大概是我唯一的怜惜，她不该这样子，她应该有本真的活法。
我不知道小帆生在别人家会怎么样，生在表姐怀里或许只能和表姐一起塌陷。有人就不无炫耀说，生在官家穿绸子，生在屠家翻肠子，她妈那样，她不做贱货也难。小帆很早就不上学了，在表姐理发店里打杂。随后去学了手艺，回来给男人们按摩洗面剪鼻毛，然后和她母亲一道给街上的男人们叨扰晚上好。
后来小帆大了，麦穗也开花了，嫁给了邻村一个在部队当三级士官的男人，据说和小帆是小学同学。小帆离开她母亲去了男人服役所在的地方开了理发店，据说也做她认为合适的生意，赚了不少钱。
我曾经想问士官一些事，但未开口就闭嘴了。士官说，表舅，你啥也别问，我啥也不说。小帆快乐就很好，我愿意爱她一辈子。
如果不说真话的话，我当时差点泪奔。这个孩子或许是小帆遥远的救赎，但我也说不清楚。
士官之所以只这样说，我知道小帆的妹妹小丁也是一个因素。小丁比小帆漂亮，但脾气却比小帆爆裂。她在一夜之间用汽油烧伤了很多人，主要是那些睡过她妈妈和姐姐甚至想睡她的街上男人。她被抓了起来或许是好事，若在家中住，街上的很多女人会剥了她的皮筋。
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小丁这个法学院大二学生不想活下去走出这一步，烧死烧伤街上那么多人。电视新闻上出现很多专家学者，她们从书斋里跑出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为观众解忧愁。脸都是激动变形的老脸，或许没有保养，或许是别的，反正看上去很美，仿若盛菊。
这街上出过不少奇人，比如当年出过状元，出过镇国侯，出过大诗人，也出过养蝉大亨。到了近现代，这家人只因为一场大火而一举成名 : 有人爆料说他们是因为房子被强拆变疯的表姐夫，因上访被打而且突然变了性格的表姐，和表姐一样取悦街上男人们不计其数的小帆是因为失恋，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的小丁只因为读书太多读出毛病了。
小丁在电视里是个光头，我看了无话可说。我不能叫她表外甥女，不是我因她而羞耻，而是我不配叫她。我这个表舅徒有虚名，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生物存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