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文学作品中都曾出现过痴情、沉默、温柔、奉献的女性形象。而将这一类女性形象塑造得最深入人心的当属金庸老先生。所以今天我们就来盘点一下金庸文学世界中那些爱而不得又百死不悔的女性形象。
一．天下第一又如何？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金庸非常注重自己小说中男女主角的匹配度问题，郭靖的官配是桃花岛岛主的女儿；杨过与古墓派的联姻算是了结了王重阳与林朝英的恩怨；张无忌最终选择了郡主；令狐冲错过小师妹，之后的爱侣却是日月神教的圣姑；胡斐兜兜转转，还是遇见了苗人凤的女儿……当然了，这些男主角主观上并没有在意女子的出生，但金庸应该是在乎的。
这样细细一想，有一位主角的联姻似乎没那么成功，那就是《碧血剑》中的袁承志。《碧血剑》中的袁承志是明末将领袁崇焕的儿子，袁崇焕在历史上颇有具争议，但在《碧血剑》中却是响当当的民族英雄，一代名将。可是袁承志的官配温青青却只是商人（不是《武林外史》中那种天下第一的巨富，而是有强盗嫌疑的富商）的女儿，而且美貌、武功、性格通通都被书中的另一个人物——阿九比下去了。
阿九出场不多，却是《碧血剑》中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角色之一。第一是身份尊贵，她是崇祯皇帝的亲生女儿，明王朝的长平公主；第二是美貌绝伦，书中反复提到阿九的美貌，连袁承志这样木讷人设的男主也曾说过，“所识女子之中，论相貌之美，言动可爱，自以阿九为第一，无人可及”。第三是身负亡国之恨，年纪幼小就承担着复国重任。这简直是顶配级的女主啊。
可惜的是，遇见袁承志时，对方身边已经有了温青青。
影视作品中的青青（左）与阿九
说起来，阿九对袁承志的倾心十分俗套，不过就是一般的英雄救美，一般的芳心暗许，一般的有缘无分。假如就此结束，这也不过只是个一般的多女爱一男的故事罢了。但偏偏金庸是真的钟爱阿九，所以到了封笔之作《鹿鼎记》中，阿九成了武功当世第一的九难师太。
再次出场的阿九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个温柔天真的小姑娘的影子，反倒是掳走吴三桂的女儿阿珂，再训练阿珂刺杀吴三桂这种行为，倒有些是灭绝师太的作风。（不要被影视作品误导，灭绝师太也是中年美妇形象）
当意外遇见一位故人，她才不由得回忆起年少时的那场爱恋，“她对之刻骨相思，可是二十几年来，从没得过他一点讯息。她这些年来心如古井不波，今晚乍见故人，不由得千思万绪，蓦地里都涌上心来”。
《鹿鼎记》读到此处，才猛然间意识到这个尼姑原来就是当年那个美的不像话的少女，原来那些国仇家恨和江湖历险全部加起来也敌不过一段情痴来得动人。我们全然不知她这二十多的经历，有什么境遇，遭过多少凶险，但这一句简单的刻骨相思，却让人不禁觉得这许多年的寂寂风尘与荒芜岁月只不过一场情伤。
《鹿鼎记》中的九难师太
我想金庸是真爱阿九的，只是因为当时武侠小说是在报纸上连载，塑造出阿九时，已经有了对袁承志全心全意的温青青。金庸为此十分遗憾，曾经表示，在修订时要将阿九塑造为女主角，但最终并没有如愿。不过最新版的《碧血剑》，阿九成了袁崇焕的“深爱之人”。虽然在今天的网络语境下，袁崇焕的这种心境绝不会被认为是人生遗憾的体验在文学作品中的表现，而是被简单地诟病为“渣男”。
只是对于美好的阿九姑娘来说，这是最大的慰藉了。
二．娶妻当如程灵素
据说金庸自己最喜欢的女性角色是程灵素，还有“娶妻当如程灵素”这样的话流传。其实这是一个流传甚广的谣言。真实情况是，金庸老先生在总结一次“金庸武侠人物票选”的活动时，提到程灵素是自己最欣赏的女性之一（同时提到的还有六个女性）。在《飞狐外传》的后记中，金庸说道：“程灵素身上夸张的成分不多，她是一个可爱、可敬的姑娘，她虽然不太美丽，但我十分喜欢她。她的可爱，不在于她身上的现实主义，而在于她浪漫的，深厚的真情，每次写道她，我都流眼泪的，像对郭襄、程英、小昭她们一样，我都爱她们，但愿读者也爱她们。”
程灵素容貌不美。《飞狐外传》中对程灵素的外貌描写，除了一双眼睛明亮至极外，“容貌却是平平，肌肤枯黄，脸有菜色，似乎终年吃不饱饭似的，头发也是又黄又稀，双肩如削，身材瘦小”。这种外貌在金庸小说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在金庸的武侠世界里，跑个龙套都是美女，不是绝色美女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但就是这么一个不是女主，容貌不美的女子，却在金庸读者群中赢得极高的人气（主要是女性读者），可以说是个奇迹了。
我总结了一下，原因大概有以下几点：
第一，《飞狐外传》的女主袁紫衣个性单薄，缺乏魅力，还作。而且袁紫衣居然是书中大反派凤天南的女儿，这种莫名其妙的身世，感觉为了增加矛盾才有的生硬设置。但是这样一来，倒使得作为女二的程灵素大放异彩。
第二，程灵素专业素质高，不光不给胡斐添乱，还能够尽力帮助他。程灵素是毒手药王的关门弟子，得到了毒手药王的真传，绝对强过同门的师兄师姐。而且除了治病救人以外，程灵素使毒的本事可说是天下第一。金庸的武侠世界里，用毒本来就是个冷门专业，而程灵素不仅用得好，还是个正面人物，还是主要人物，自然让人印象深刻。
第三，虽然书中描写的程灵素容貌不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影视剧中的程灵素总是非常美。不仅美过情敌袁紫衣，还要美过胡斐后来的官配苗若兰。
（各个版本的程灵素，放在女明星里都是顶尖的颜值。不是说钟欣潼就一定比朱茵美，只是就这部剧中的造型来说，朱茵版本的袁紫衣确实丑）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痴情。女主的陪衬，一身的本领以及美貌，都像是数字零，但痴情却是数字一，必须有了痴这个前提，程灵素的价值才会随着那些附加的东西变高。
同阿九一样，程灵素也输给了爱情的先来后到。胡斐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心动，但彼时的胡斐，心却已经动过了，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肤色微黑的俏丽姑娘”，程灵素只能成为他结拜的义妹。但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她倾心胡斐，并且是全心全意，别无所求，百死无悔的倾心。
她帮助胡斐治好了他好友的眼睛；在明知胡斐倾心袁紫衣的情况下，以义妹的身份陪伴胡斐（这种陪伴可不像阿紫，程灵素是真正可以帮助胡斐的人）；故事的最后，当胡斐心爱的袁紫衣身中奇毒，程灵素把唯一的解药给了胡斐，却没有说自己其实也中了同样的毒，就这样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多年以后，胡斐已经是天下闻名的飞狐大侠，他可以忘记袁紫衣，再遇见自己的官配苗若兰，但程灵素不可以。她的痴情只是这个故事的点缀，金庸希望被读者爱的那些角色，首先被他自己的剧中人遗忘了，程灵素因为一些偶然的因素被读者们记住了，但她逃不过的，是胡斐的遗忘。
三．老死青灯古佛旁
有时候金庸的爱情也不讲先来后到。比如，华筝算是被郭靖抛弃了，比如，仪琳其实比任盈盈更早遇见令狐冲。
令狐冲算是金庸小说里最痴情的男主了。虽然金庸的男主角们总是选择颇多，但内心都还是比较坚定的（即使最受诟病的张无忌在明了自己的心意后，也还是很坚定的）。可是令狐冲不同，他痴情的对象是移情别恋的小师妹岳灵珊
令狐冲生性潇洒，也有点愿意招惹女孩子，但是书中四分之三的时间里，他为情所困，痴心于辜负了他的小师妹，见不到多少与女生的互动（相比起来，杨过和张无忌真可以说是四处留情）。从他后期对任盈盈轻薄言语里，可以看出其实是调情高手，但那时的他已经决定与任盈盈在一起了，虽然心不受控制地时常想起小师妹，但最早也就是这种深情打动了任盈盈。
痴情的令狐冲可以忘记小师妹，但仪琳怕是再也忘不了令狐冲了。
仪琳痴情于令狐冲也源于一场英雄救美。可是这次的英雄救美并不程式化，令狐冲救仪琳是冒着生命危险，不仅要对抗武功高过自己的田伯光，而且为了仪琳的名声，还谎称自己是年纪已经六十多的另一个华山弟子。可以说，这场英雄救美，不仅使令狐冲赢得了仪琳的芳心，而且顺利地让读者忘记苦大仇深的林平之，光彩照人地作为男主角正式登场。
我比较喜欢的何美钿版本的仪琳
书中的仪琳，天真无邪，美丽善良。她不像阿九，是袁崇焕一生挚爱；不像程灵素，胡斐救不袁紫衣，程灵素却救得了；不像郭襄，虽被杨过误了终生，却是武学奇才，成了一代宗师；也不如小昭，虽然只是以丫鬟的身份追随张无忌，但总是有那么一段相伴的时光，总是有那么一些柔情与幻想是只属于小昭的……
可是仪琳真的什么也没有，她是如此的弱小，帮不上令狐冲的忙，她的爱情因为毫无希望而无比的温柔。她只是一个尼姑，令狐冲在失去小师妹之后，遇见任盈盈之前也注意不到她；也因为她是小尼姑，令狐冲甚至不能对她说一句柔情的话。故事的最后，仪琳的母亲逼令狐冲娶她，令狐冲为了照顾任盈盈的感受，连假意答应都不愿意。这一举动对任盈盈来说自然代表无比的深情，但对于仪琳来说，该是多大的苦痛？感情的世界真是残酷，或者说，对于不被爱的那个人来说，感情真是残酷。
我想起她今后的人生，不过是在青灯古佛旁痴念着一位人人敬仰的大侠，但回忆她与那位大侠的一切，却就连一丝丝温暖人生的情意都没有。
不止是仪琳，金庸笔下的其他女性也是如此。
限于篇幅，今天不能为大家全部分析，但提起她们的名字与故事，希望大家和我一样都回忆起她们遇见所爱之人时的美好。
《神雕侠侣》，杨过误了的女子可不少。陆无双，程英为他寂寞一生；公孙绿萼为他牺牲了自己，还有风陵渡口初相遇的郭襄小姑娘，就那么浪迹一生也放不下神雕大侠了。
《倚天屠龙记》中的小昭。张无忌女人缘比较好，但是符合我们今天所要列举的沉默温柔，百死无悔的痴情女性只有一个，小昭。周芷若在光明顶大战时就刺了张无忌一剑，后来因为张无忌悔婚又成了仇敌，自然不算；殷离痴情的是当年蝴蝶谷那个张无忌，张无忌成熟归来后，她的心智已经受损，不能正常地去爱。只有小昭，才是那个卑微又沉默，痴情又无悔的去爱的人。或者说，在张无忌的感情世界里，只有小昭才不是势均力敌的，小昭是仰望着去爱的，但也正因为如此，张无忌施与她的从来不是爱。
《天龙八部》中痴心乔峰的阿紫。其实阿紫不是很符合，认真读过原著的朋友可能和我一样，很难真的喜欢阿紫，她过于任性，过于自私，过于残忍，就算是面对深爱的乔峰，她也还是任性，自私，残忍——因为她的成长环境没有教会她怎样去爱一个人。但我还是把阿紫列在最后，因为对于所有不被爱的人来讲，乔峰的那句话就如同生命的结尾： “你不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代，就只一个阿朱”……
这些爱而不得，百死无悔，怎一个痴字了得的女性，出现在武侠小说中，难免会让人觉得是一种直男的幻想。但不知为何，作为一名女性，读到她们的故事，我从未有被冒犯之感，也正如金庸先生所希望的那样，为她们深深的感动。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们每一个人在一生中都产生过，或是遇见过这样纯粹的情深，纯粹地爱过或被纯粹地爱过，才是真正的活过啊。
真心希望所有那些因为不被爱而破碎的生命都因为曾经真挚地爱过而完整！
（选自微信公众号“文小雯”之陈微）
雷达卡
发表于 2018-10-10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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