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吃货,这不是自嘲,而是货真价实的吃货。大概是1946年前后,我还只有三四岁,早上常常被大门外面的叫买声吵醒了。“烧饼来~油条啰~! 麻花火链子哦~!” ,用这种悠扬的调门唱歌一样叫买的人,是个左手掌不能活动的残疾人,他用左胳膊肘吊着个大竹篮子,里面装着温热的烧饼油条和脆麻花,上面盖着厚厚的棉布保温。他知道我家有个小吃货,天天会吵闹着要买买买。所以他总是在我家门口要唱好几遍,只到我家有人来买烧饼油条他才罢休。我有个坏习惯,每次必须买三个,我左手右手各拿一个,面前还要放一个,否则就不买账。其实,我顶多吃半根油条,其他大部分的都是让专门照顾我的张师傅(老佣人)或者我的奶妈吃了。
下午有个买茶叶蛋的中年人,常常在我家门口怪里怪气地大声叫买,“茶叶蛋!” “热乎乎香喷喷的五香茶叶蛋噢!”。你说他这不是存心引诱我吗?我那么小的心灵,没有定力,结果又吵着要茶叶蛋。
晚上,如果我还没有睡着,有时候会听到大街上咄、咄、咄的竹帮子敲打声,这是买汤圆或者糖粥的声音,于是家里人不太平了,明明家里有汤圆或者粥,可是我就是要吃外面买来的,怎么着?
除了偶而编一点竹篮子的张师傅,他成天就领着我玩,其他什么事也不干。这个快五十岁的老头,喜欢抽旱烟,由于习惯,我就喜欢闻他身上那股子旱烟味。我母亲见我常常吵着要上街上玩,她就会给老张一些钱,让他带我上街给我买点吃的,只要我乖就行了。这个张师傅有两个很要好的朋友,一个是修鞋子的小皮匠吴宝昌,一个是豆腐店老板娘。据说这个豆腐西施的男人被了抓壮丁,一去好多年音讯全无,死活不知。只要张师傅背着我逛街,必定要去豆腐店坐坐,和豆腐西施打情骂俏,那张师傅会买一点炒花生米,一碗牛杂碎汤,一杯绍兴高粱酒。好像他就是豆腐店老板一样,正儿八经地坐在豆腐店里八仙桌子前喝酒,搬个高板凳让我坐在他旁边吃花生米。时不时拣一筷子牛杂碎喂到我嘴里。豆腐西施会端一小碗甜豆浆,再拿两块五香豆腐干放在我面前。于是我这小吃货就满足了,乖乖地吃着东西。只要有得吃,至于张师傅和豆腐西施一会儿到里面房间说会话,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回家的路上,张师傅会问我:“小少爷,你今天吃了些什么啊?”
我会如数家珍地说:“花生米、牛肉、豆腐干,还有豆浆。”
“嗯!, 小少爷记性真好,真乖!” 张师傅笑嘻嘻表扬我,当然,他这样说是为了防止主人家我妈妈问我。
其实,我妈妈是不会问的。我这个馋嘴的小霸王,全家人都拿我没办法,只有张师傅能哄住我不闹腾,这就是张师傅比奶妈和其他佣人们薪水多干事少的原因。
一晃72年过去了,至今我还是喜欢吃牛杂碎、花生米、五香豆腐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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