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在眉梢 于 2018-12-6 15:31 编辑
那时我们一家六口还挤在半山腰的赵家大院里,一日三餐都是稀捞的玉米酸菜粥,吃得快饿得也快;偶尔煮一顿面条,娘吝惜地从梁上割一小块板油,和着切碎的蒜苗煎了,面条起锅后往碗里浇上一点点,便成人间美味。
家族几十号人同住一院,有七十二间房客般的纷扰,只因曾祖母健在,大家还算克制。曾祖母深居简出极少见人,未经大人允许,小孩子不得靠近她的房间。
天气好时,曾祖母被收拾得干净利索,坐在高高的堂屋门槛上看大人们进进出出忙碌,看各家孩子楼上楼下玩闹,她一言不发。当我们疯玩过头,在院子里打架哭闹时,她会冲我们挥舞她那黑漆漆的龙头拐,干瘪凹陷的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大人便赶紧出来把我们吼回屋。在我们眼里,曾祖母就象童话里的老巫婆。
娘不准我这么讲她的坏话,说曾祖母是个最心慈的人,特别喜欢孩子,只不过她平时喜欢清静,叫我们少去吵她。但我还是怕,每次见了总绕着走。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玩陀螺,不知曾祖母何时坐在门槛上,她突然朝我咿呀地叫,我以为自己吵了她,抓起陀螺就要跑开,她叫得更急,边叫边挥舞着手。娘仿佛听出点什么,从楼上探出头示意我过去。我忐忑地来到堂屋前街沿下,却不敢上去,娘急催,我才磨磨蹭蹭走到曾祖母跟前。
曾祖母双手把着龙头拐,从门槛上颤巍巍地站起来,右手拄着龙头拐站定,左手伸进半边扣的棉袄里一阵摸索,终于摸出一东西摊在我面前。居然是一颗糖!她枯瘦的手指长长的,指甲尖尖的,象清宫戏里女人的手,我一惊,愣着没反应。曾祖母又咿呀叫起来,我赶紧伸手把糖拈过来,刚要转身,她鹰爪似的手已快触及我额头,我啊地一声扭头就跑。
娘骂我没出息,说曾祖母那是喜欢我,别人还得不到她糖吃呢!可我一想到她古怪的模样,尤其那只手,心头仍旧是怕。 曾祖母九十一岁去世,那时我们已搬到山下独门独户过,赵家大院已变得冷冷清清。再后来,我渐渐把她忘了。
有一年中元之夜,我们在门前公路边祭奠故去的亲人。娘沿路洒引路饭,父亲虔诚地焚香燃纸钱,口中念念有词。我悄悄问念的啥,娘说,都是祖老先人的名字,你都不认识的。我一下想起曾祖母,娘很是惊讶:怎么可能?你那时那么小!
虽已记不清曾祖母的面容,但我还记得她的糖。那颗糖接过来时还带着一点体温,不知被曾祖母揣了多久,糖和白底蓝条的糖纸都粘在一起,皱巴巴的,但吃起来很甜很甜,我把糖吃完了,还把糖纸舔干净了才扔掉。
从那以后,我知道世间还有一种美味叫水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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