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喝上了瘾它就比什么东西都好。
同事甲,山东大汉,人高马大,说话客客气气,对谁都一脸汉奸笑。但有一样,他一沾酒就醉。不是不能喝,他酒量以公斤论,朋友圈能与之匹敌的没两个。之所以常醉,只因他一旦喝上半斤就主动索酒,别人不劝他也喝,别人不敬他就主动敬,经常把自个儿灌醉。
爱人为此操碎了心,每每赴宴,总如影随形地跟着。别的啥也不关心,只盯着他手里的酒杯,一旦男人超过两杯她就紧张,甲一举杯,她就掐人大腿:慢慢喝哈,不准“喝一半,感情不断”,更不准“感情深,一口闷”。
被叨多了,掐多了,男人烦了,借着酒劲初上嚷道,哎呀!还让不让人喝了?别看川妹子个小嘴碎,她只将两只蛾眉眼对着他充血的二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蹦出一句:你再说一遍喃?这厮立马就低眉顺眼,噤若寒蝉了。
那时,甲负责宜宾地区农用车销售,工作上的拼命三郎。单位给配了一辆破面包车,除了喇叭不响浑身哪都响,他开着从市里突突到县里,从乡里突突到村里,老远别人就知他来了,说与他大专员身份不符,他也不觉没面子。每次三言两语把正事说了,三下五除二把事办了,不管到没到饭点,他总是熊掌一挥,走!咱俩喝一杯去!
业绩颇佳,收入自然也颇丰,八十年代末,别人还在挤破头从单身楼往筒子楼里拱,甲已住进万元户才住得起的“万元楼”。
但生活似乎总是这样,无论你多么努力多么优秀,它总会给你留下缺憾。虽然家庭和和睦脸,工作顺风顺水,可婚后多年,爱人的肚子一直没有有动静,眼见别人家孩子呱呱坠地又迎风生长,甲心头那个急如金沙江水一样激流暗涌。
到多个医院检查过了,结果都一样:精子太少,活性太差。医嘱也都一样:戒酒!
九十年代初,单位分配来一小年轻,领导说小伙子天资不错,好好带!甲望着斯斯文文、电线杆子似的的徒弟,老半天才问:会喝酒不?徒弟一愣,说会一点。下班后,甲把徒弟带回家,叫爱人弄了一桌菜。上桌前,他还少言寡语,面无表情,待徒弟反应过来,噌噌噌地跑下楼去,拎了两瓶叙府大曲噌噌噌上来,将酒盖一掀,甲立马原形毕露,一脸的汉奸笑。
三杯二盏下肚,师徒二人已经勾肩搭背,划拳时没规没矩地喊着“八匹马呐,哥俩好呀”。爱人破天荒地原谅了甲的失态,毕竟如今甲也当了师父,徒弟还是川大毕业的正牌大学生,对他这大老粗来说,有面哪。微醺中,二人居然打起赌来,如果二瓶酒喝光,徒弟还没倒下,以后业务上徒弟听甲的,而喝酒甲必须听徒弟的。徒弟一口答应,并请师娘见证。
推杯换盏间,二瓶酒被二人消灭。甲已有七八分醉意,徒弟脸红脖子粗,却还能亲自给甲兑蜜水解酒。爱人对甲说,愿赌服输!从此酒桌上你必须听徒弟的,否则———
三年后。爱人的肚子隆起,越来越大,甲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多,每天早早回家,对老婆也更体贴。以前他从不干家务,现在抢着干,为了不让爱人拎蜂窝煤,他把蜂窝煤炉换成燃气灶,添了液化气罐;为了不让她买菜拎莱,他每天一早把菜买回来……
这是几年来每顿限3小杯酒令的功劳。现在,每餐饭桌上虽然依然是仅够一嗫的最小杯,但甲可以喝6杯了。当然,这是爱人提议,并经徒弟审核后的量。
自从有了女朋友,徒弟便不常来家里吃饭,甲有些失落。可喜的是,徒弟已升为业务部经理,成了自己的领导,甲心里不但没怨言,反倒觉得这是他的骄傲。有好多次,甲恍惚间觉得这徒弟就是自己的孩子。
女儿满周岁那天,甲大宴宾客。徒弟全权操办,跑前跑后的他仍念念不忘地叮嘱甲,今天您不能太超量!又说,实在不行就兑凉白开吧!甲哈哈一笑,这日子那怎么行!你和你师娘就格外开恩,取消对我的限酒令吧!
第二天上午,徒弟正在开会,突然接到师娘电话。等他急匆匆赶到医院,甲已不治身亡。师娘哀恸过度,不能言语,旁边人告诉徒弟,甲胃穿孔大出血,口里喷血不止,送到医院时已无力回天。徒弟握着甲渐凉的手,呜咽不已。
停柩三日,刚喝了周岁酒的众亲友又聚在一起喝丧酒。一边是叹息声和麻将声,一边是哀乐声与哭声。
出殡后,徒弟叫了一帮人帮忙收拾房间。清理遗物时,师娘在一旁低低地念叨,这几年对甲严格限酒,他也很听你的限酒令——怎么会突然胃穿孔大出血呢?
徒弟无法回答,只默默地收拾。收拾甲的卧室时,徒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床脚,柜子里,到处搁有瓶装酒。师娘解释说,有了孩子后,甲说两年多的限酒让他很痛苦,以至经常失眠,又说不喝酒看看酒都舒服。她于心不忍,便同意让他把酒放在卧室里。但她绝不许甲偷喝酒,每瓶酒放在什么位置,她都一清二楚,而且还随时检查。有的酒已搁那三年以上了……
徒弟从柜子里拿过一瓶,满满的,他随手轻轻一拧。咦,瓶盖原是松的。打开一闻,没味,又闻,好象是水。师娘不信,以为是放久敞了气,她接过一闻,尝了一口,随即发出一声惨叫:这挨千刀的啊!他竟骗了我几年!
甲偷喝光所有瓶中酒,却装了水来掩盖,三四年来,家里家外不知多少酒被他当水一样偷偷喝掉了!徒弟望着遗像中甲苦涩的汉奸笑,想起他幼小的孩子,以及对甲实行了几年的限酒令,他一下把所有人赶出屋子,在里面一阵乒乒乓乓,而后又嚎啕大哭起来。
师徒初识的那晚,为了让甲从此限酒,徒弟与师娘密谋设了一个局,又做了手脚。他跟甲一起喝光了两瓶酒,其中九成其实是甲喝的,徒弟只喝了一层,其余都掺了凉白开。如此,才有了限酒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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