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着车,轻驶在外环路上,去我的办公室。侧目两畔的林薮,木叶脱尽,草色枯黄,微光透照里,已经听不到候鸟的啁啾了。我想,秋是真的去远了。
我早就骚动着写点天津之秋的想法,但迟迟不敢动笔,是因为她步履慵雅,又腾挪轻捷,古灵精怪,难以把握。若非靠近了,用心去嗅她的呼吸,去看她的舞蹈,去体味她的寥落,是不能捉摸到她的心思的。而今,她已经远逝于西风中,没有任何回声了,我抚膺而叹:终于可以冒昧地胡说些她的事情了!
天津的秋总是来得迟的。早在恹恹的八月,听到说秋已立,便盼望着她的现身,盼她带足了凉呵,来拯救我们这动则淋漓的日子。古人说:桐叶落而天下知秋。于是,我便每天穿着大裤衩去审视小区里的梧桐,看他们是否有落叶的情愿。然而,那些梧桐们正抱蝉而唱,叶密翠浓,享受着大好年华,没有一点为秋脱叶的精气神。工作之余,在空调屋的办公桌前发呆,我发现微博上好多诗篇已经开始了悲秋的节奏,每句里都有落叶落泪的情绪,于是我猜测,这得需要何等高的文字通感能力,才能在晒破皮的阳光下,泪流满面的写出这霜风彻骨的诗篇啊。其实,我也在悲秋,我悲秋为何能这般姗姗迟来。
直到九月将半的时候,天气才乍凉乍热起来,据说,这是秋的挑逗。一场阴雨,半场西风,天就能凉爽两三天。正当人们欢呼雀跃,高唱天高云淡秋气凉的时候,南风却杀了个回马枪,缓缓的把夏气又败兴地送了回来,于是公园里刚穿上长袖的大爷,又拿出蒲扇,愤愤地半裸回汗衫了。
中秋前后,西风频频拥雨,才正儿八经的把秋送了过来。但秋只是带了些陪嫁的凉气,漫舞于田野林间,熟稻熟果,肥鱼肥蟹,却总不肯褪去面纱,露出真容。燕舞虫鸣中,一切还是依前的苍翠。
正当我们坦然面对秋的慵懒,安于她的节奏的时候,十月底的秋空忽然有了雁声。尤其是当你在一个很早很早的早晨,城市犹未醒来,驻车在郊野的寂静里,有一行飞翼悠长地啼叫着,路过天空的曙光,向南方飞去,你就会意识到,原来秋已深深。
天津的秋就是这样,从来不是渐进的,当你还在抱怨秋浅的时候,她就忽然槐黄枫红,雁去菊开,一下就深了起来。
天津的秋深谙惊艳之道,那种刹那的冲击,总是让你猝不及防。前两日还绿意不减的树,抬头一看,已经是半边瑟瑟半边红了。前两日还在含苞的菊坛,一早路过,忽然就开出了一围五彩娇鲜的香海。前两日还在婆娑的银杏,麻雀一飞,就撒出一片片嫩黄的鹅脚下来。如果你肯驻足,处处可以发现惊心动魄的美。
之于我,更喜欢秋的默默哂笑的一面。周末如果有阳光,我便会开了车,沿着海河去郊外,去看秋的深,去问候她的萧静。停驻在河堤的一角,一边是斑斓的略带甜味气息的田野,一边是摇曳秋波的芦花飞絮,时而几声留鸟的召唤,把秋出落的雅静秀美。躺在半黄的草坡上,看着蓝天,思考着游云的无定,一发呆就是半晌。偶尔有呆头呆脑的蚂蚱跳到身上来,我便捉了它,拔它的须子,催它唱歌,那些蚂蚱多是倔强之徒,闭了嘴巴,一声不吭,唯自死命的挣扎,我看迫它不过,便只能放过它,但也不是松手让它离去,而是用足了力气,向水边抛去。如果足够顺风,便能抛进水里,引一群秋鱼争抢,但多数时候,是蚂蚱们张开了翅膀,一下子飞到别处去了。有时候觉得自己太过残忍,对这些将死的生灵还做出如此的玩弄。但一旦又捉到它们,玩性便战胜了同情,又不仁慈起来。我想,人性也大抵如此吧,远远的围观,总是良心满满,一旦入了圈里,豁然就狰狞起来。这时候,经常会有水风从对岸吹来,苇叶荻草摩挲着沙沙作响,这就是秋的哂笑,带着凉意,笑这人间的矛盾和荒唐。夕光把云彩染成茜色的几抹,我便启程回去,挑着车灯,听一首音乐,慢慢堕入那人间的昏暗中...
天津的秋一旦深起来,便去的匆忙。如若一周不去看她,再来时发现她已经落尽了萧瑟,收拾好行囊,准备远行了。十一月刚过,立冬便来了,秋就像一个参加完晚会的妙姬,谢了妆,脱了艳丽的裙摆,收了讨好的微笑,回到她远方温馨的小屋里去冬眠。那河泽林田,得了消息,忽然冷落了心思,就荒寒起来...
我在公司楼下驻车,看到水池边几棵紫薇树上,还残留着几片叶子,隐隐带着着深色冻痕的伤。秋已散场,你们还不忍离去吗? 唉,秋下有心,愁总是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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