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笔随意走 于 2020-12-16 19:30 编辑
每次走进医院的走廊我就像是被凉水浸了一下。但是一旦踏进病房,我就觉得也不错。因为在这里要一天到晚对人笑,笑着笑着自己也觉得挺高兴的。
这两天我过得有点不爽。新来一个护士长,长的人高马大,绷着个老脸,电锯般的吼,像是持续在生气,一看就是缺少滋润的超级老娘们儿。我猜她吼的时候一定有一种类似灵魂出窍的放肆的快感。后来得知,她年近50,未婚。难怪这么奇怪。原来像我一样,夜夜野渡无人舟自横。
她的屁股大,走路支出二里地。那天我在她后面学她走路,心里喊:看看我,看看我,我有屁股有腰我还会做饭!她一回头,我来不及把屁股收回去,尴尬地用力扶了一把镜框。从那以后,她就黑上我了。我在病房里大声笑,不行,我铺自己的粉色床单和枕巾,不行。我靠,都是单身妇女,我半夜哭得枕头漂起来早上换个枕巾有啥不行的?当着很多人损搭我,我只好厚脸皮地笑,拽过一缕头发编小辫儿。几次三番,我现在一看见她就四肢乏力想跑。唉,住院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我的床靠门边,挨着我的是个70多岁的老太太。她的头发稀疏花白,我总感觉她的脸颊下午比上午又陷进去了一些。她表情麻木,不断地吃药,喝水,排泄,顽强地嚼动,白发在阳光里轻轻晃动,我忽然感到时光从我和她的身旁,从门边轻手轻脚又过去。
好奇怪,越是生病的时侯,越是能感受到时光长方形流走的形状。
下午,她睡觉。整个病房的人都在打盹儿,我悄悄盯着她看。你无聊吗,你累吗,是不是实在累了,力不从心了,就死了?
我的对面床,是个200多斤的球状怪蜀黍。照顾他的是他大儿子,20岁。不管他爸拉屎还是吃饭,他都只顾低头玩手。怪蜀黍已离婚,他老婆雪中送屎,隔三差五来医院骂他一顿。
据说他以前很有钱。老婆一气儿给他生了五个孩子。我靠,那不是肚子像拉链一样随时打开取孩子?生孩子,我不算太有经验,好像和便秘相似,实在令人神往。
他喜欢NBA,反正亚洲的小个子雄性都喜欢NBA。病房里没人能和他讨论。我幽幽来一句:科比为什么和麦迪长的一模一样?他跳起来,大叫:哪一样了!
下午三点我做雾化,病房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聊得还行。反正人多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他了,因为大家都不太喜欢他。
我几乎是这里最老的病号,很享福。除了几项必要的检查,就是每天打两组点滴。无血,无痛,皱着眉头,几乎可以做无痛人流的代言。
可能是到了看病的旺季。我到一楼大厅去piapia遛达,那真是人山人海,前列腺好悬挤一地。我的情况,病房里不到半天人尽皆知。我只好奋力挺直脊梁,多少能掩盖些心酸。
我去跟医生请假一下午回家,他斜我一眼,你就不能把这里当家?我心的话,把这里当家,睡你身上?然后他特么的就一直在打电话,足足打了十多分钟,不断地对我歉意地笑,再特么打一会儿,歉意累积,我就有望永远不用来医院了吧。
没想到,放下电话他干净利落:不行。
我豁出去了,“我来大姨妈!必须回去!”他张了张嘴,大概没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其实我也不知道有啥联系,但我又加了一句:必须回去!
走出门的时候我十分得意,发现有时候甜言蜜语治不了你,姐姐还得来硬的!
晚餐去医院食堂吃的。蹒跚而去,淡然孤寂,只是从前楼走到后楼,我就走成了乌黑渺小。
独坐于小桌旁,餐至,蛋花汤一份,像水墨画。大辣椒炒土豆片,是屁股炒月亮。两个馒头,是我心心念念的大波。
我从容缓慢,吃了一个馒头和土豆片,汤毕,取出一个保鲜袋,把另一个馒头和辣椒拨进去。然后提着餐盒从后门隐去。晚上就着开水吃。吃饱了会比较幸福。
只要有馒头,我就会开心、开心和开心。
医院的北门外面是拆迁区,到处是破家具和杂草,一片狼藉。但是靠东边的一处房子却干净整洁,用红砖铺就的小院整齐利落。钉子户?我兴奋起来。这住院时光时在是无聊,每天入目皆是白色,除了百年一遇的医闹,竟是连一句国骂也听不到,淡出个鸟来。
至此,我心里就惦记上那个钉子户了,昨日下午,拉稀一样去了三趟,希望可以看到一个满脸横肉又不失英俊的男子,心里膜拜一下。
无聊啊。以前住院我每次都拿一副破跳棋,四处找人厮杀。我喜欢找男的玩,比较不磨迹,一公一母,无关交配,只是颠峰对决。
病房里偶尔大家聊得还挺开心。但有时候又都不说话,三三两两散落在各自的床上装逼,打量着彼此。病人有时候是很坏的。
钉子户还是没看到。但今早我再去的时侯,却看到那个院子里晾着衣服。一个超大号的衣服旁边晾着一件小小的衣服,随风鼓舞,正在阳光下与风嬉戏,我呆呆看了一会儿。
其实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在家,我都睡不踏实,总醒。最近睡得最好的一次是在乡下大娘家,一到晚上,村子里就有了狗吠,一声一声,像得瑟似的,叫声碰到树林和天空,就弹回来。狗们叫得很高兴,大概是要试试这个世界有多大多远。听那声音,我都想跟它们一起叫。想着想着,睡熟了。
早上抽血,本来这没什么,我被抽过无数次。只是,今天病房里的两个年轻女子都有丈夫陪着,窝在男人的怀里像是一只只病了的小兔子。只有我,一个人凄然坐在床头,像一只狼,因为我没有肩膀可以依靠。这时电话响了,是周老三,我接起来刚说了两句,哽住了,赶紧挂了电话。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当你住院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可以,可以扛住,但是一个亲密的人的一个电话,就可以轻易推翻你所有的坚强。
抽完血我出去了,病房里人多,8个患者,7个陪护,人口基数大,刚好给他们空出一个人的氧气。
上午有个女朋友来照顾我。她偶然听说我在医院,就热情地赶来。我们在上级行抽调的业务大检查中,曾相处过一个月。她那时总赞我好看。在那个团体里,只有我和她是当时支行抽上来的,都没什么朋友。我可能是她觉得傻气好看又不怎么讨厌的人吧。她给我的印象有点古怪,对我好像是喜欢吧,但又有点说不清的犹豫。也许,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喜欢里都带点防备吧。
一上午,我不停地说“谢谢,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请,可以吗”。我觉得特别别扭。如此干燥,我已失去了作为女人的水分和温柔。失去了接受喜欢和喜欢别人的能力。
反正,强悍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几日,在医院看到两位病人撒手人寰。他们的离开让我格外珍惜自己。想吃肉串一定要马上吃到,不能等。不然大牙馋掉了不好补。在酒菜充盈的夜晚对自己说加油。来世想要做男的,吃红烧肉睡大波妹,一周三次。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形单影只,气场散尽。其实人生就是不断的失去,但最难过的是,我们总是不能好好告别。那些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天黑路长。亦不知道何日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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