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范遥 于 2020-12-17 19:48 编辑
大约十年前,丰田霸道还算豪车的时候,我有一个朋友突然宣称自己学佛了,拍了一个照片:“坐到一台丰田上去盘坐合掌,周围是一片山石树木。。。。”我当时就想,这么高的车爬上去打坐,这个和尚可真不会找道具,旁边树丛中隐着的大青石不就更具禅意?日本有些高僧参禅就爱往密林里去,觅一极幽静处盘坐,几缕斑驳的阳光印照在袈裟上,心生幽意,探入佛理,乃得极乐境。开着轰鸣的大马达汽车,闯入自然,找一适合照相的地方,艰难地爬到车顶上去打个坐参个禅。生生地把禅意玩出了豪横的味道。
当然,我这个朋友是极有钱的,他除了宣讲佛理,也爱宣讲自己的身份:“我有大公司,我有情人,我买一层楼。。。”这些都没有实证,但看在车顶参到的菩萨面上,我们都选择相信他。
我们并不是八卦的人,不爱打听谁谁在黄浦江岸的金茂大厦办公。我们聚在一起,都爱围着小炉,烧一壶茶谈谈沈从文,张贤亮,池莉什么的。但我们对这位朋友的情况总是知之甚详,他每次进屋,都先打几句哈哈:“对不起诸位,太忙了刚开了个商务会议。”不用追询,接下来大约会有十分钟是他的广告时间:“他的钱是怎么花的。”
很有幸,我曾经单独直面过这位朋友,那一天茶室只剩我一个,他风尘扑扑地进来,掸去风雪,一阵爽朗的大笑:“哈哈,小王啊,对不起,又迟到了,最近公司要冲500强么,我又想退休,在安排儿子接班,太多会要开。。。”我其实就是闲,到茶室坐坐,并没有跟他有约。我有些木讷地站起来,小声地说:“哦,老哥你忙,我坐一坐就走。。。”
但这位老哥除了掌控一家大公司,还撑控了论语的解释权,他精彩人生不能没有观众,他需要知音,哪怕这个破旧的茶室只剩一个反儒反孔的人他也下定决心要把我培养成他的知音,他笑咪咪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A4纸,伸出手压住我的肩膀,仿佛巴顿将军压住了他手下的新兵,既坚定又亲切:“莫慌走,我这有一本将要出版的巜论语新解》,你看一下。”
整个下午,我都在看这部新解,说实话,这部新解已经新到突破古文的基础意义了,老哥以一种大炼钢铁的意志来炼孔老二,结果孔老二就成了他旗下的老狗。我生出了几丝羞怯之意,我也没有义务帮孔老二抱不平,说:“嗯,都是极新的新意,发前人所不敢想。。。”老哥眼光渐盛,如巴顿站在了西西里岛的礁石上,他的前方只有星辰大海:“哈哈,是吗?我的书就是独一无二的,我要把这个寄给主席同志,让他学习并批示出版,这对我国文化是有划时代意义的,只要主席批示了。。。。”我看了一眼面前这位神仙似的人物,穿上搭在椅背的衣服,默默地打开门,冲进暴雨中,走了。
半年之后,他又写了一部山岗周,有人说象沈从文的乡土文学,还有人说象池莉的伤痕文学。沈从文那样老实仿佛有些怯生生的人,写出的东西舒缓,忧郁,淡淡的愁慢慢的爱。。读他的文字,如站在湘西的那条小江边,月夜之下,远山如黛,黛中有星辰点缀,那是散入山中的小村落的零星灯光,有二胡声自远山传来,和以江水的呜咽。沈从文在这曲中乘筏而出。。。这个背景就成了沈从文一生的基调。
而山岗周呢?父祖的苦难描绘没有痛不可抑的感情,全文基调是一个鸡凤凰的自得。对山岗周的整个群落的描写采用的俯视视角,没有把个人悲剧放入大环境中进行反思,也没有把个人悲剧放进人性中进行刻画。前一段的苦难只不过作者的风光出场的反衬。父祖越无能,则作者越英武。
至于伤痕文学,池莉当然不是代表。有山岗周的读者把该作贴上伤痕文学的标签。可惜找错了代表人物。池莉1974年才下乡,没有两年运动结束,池莉想往自己身上割几刀伤痕一把,岁月也没有给她自残的机会,她1985年才发表作品,这个时候伤痕文学早就让全国文青伤痕累累了。早年在巜十月》杂志上看过池莉,现在还有一本池莉小说集束之高阁。池女士是都市文青的开派祖师,跟伤痕文学不搭界。另外如果池莉没有改头换面的话,她叫池莉,不叫迟莉。迟莉是迟重瑞的私生女,著名的咖啡豆专家,烤牛排专业博士生导师。
伤痕文学的代表人物是张贤亮,刘恒。代表作你们自己去翻,反正我是全部看过了,用黑色幽默去回忆痛苦岁月,真正的英勇就是笑着直面惨淡的人生。他们从饿脬中爬了出来,笑着对我们说:“王二饿死前嘴巴嘬了十几下,喃喃说要是有个女人的奶子给我吃就好了。”然后,张贤亮背过身,有几滴水汁被风吹散,微不可见,那是不想让我们看见的眼泪。我们这个社会欠他们一个盛大的葬礼,欢庆会开了这么多,这样的葬礼还迟迟不来甚至永远不会来。是为他们的伤,我们应该记住的痕!
然而,山岗周有什么?那几记不知何时何代的私仇?那几声酒鬼赌徒妻离子散的哀叹?那一只鸡凤凰大风起兮的回乡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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