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早晨有着它独有的清冷,万物都是静悄悄的,树林被氤氲而起的薄雾覆盖,季节里,太阳被灰蒙蒙的天空摧残得体无完肤,时缺时圆,却又固执地由东向西。
人情冷暖,是可儿解不开的魔咒,这就是一个家庭的教养,不管李家如何待她,她亦不会把错误归结到冬祥头上,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看着渐变的天气,可儿挽着冬祥的手快步向李家走去,这并非有多爱,是责任,自己必须完好无损地把他带回李家。
“吱嘎”一声,可儿推开了太太房间的门,可冬祥迟迟没有进去的意思,只见她提起他的衣领,像提小鸡崽子似的直接拎到太太床前。
乱了章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太太知道是可儿跟冬祥回来了,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尽管眼前自己宝贝儿子一副非常不情愿的样子,回来就好。
轻轻掀开被子,慢慢坐了起来,可儿连忙扶着太太的身体,顺手从旁边拿出一个用棉花缝制的靠垫放置在她的后背。
这次不同以往,冬祥不再像往常那样蛮不讲理,哭闹不休来发泄自己的小情绪,乖乖地立在床前,耷拉着脑袋,手心对手背来回搓捏释放内心的不安,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看看可儿,太太眼里掠过一丝柔光,有母爱,有爱怜,更多的是说不出口的抱歉。
这一切尽收可儿眼底,但她没有表情,木讷地看着娘俩。
只见她退至一旁,可这小小的动作让冬祥有些慌乱,看到可儿没有离开,此时心头那块石头才落了地。
他怕,怕她再次离开自己,其实这时候的可儿内心已是五味杂陈,该恨?该爱!理不出头绪。
看到冬祥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嘴的指责又换作沉默,不想说也赖得说。
空气一度凝固,最终以冬祥的一抬头打破僵局,年龄该有叛逆让他按耐不住性子,猛地抬起头直视太太,心想:我才不认这个怂,杀人不过头点地,没啥大不了,您不开口,那我先说好了,大不了又被暴揍一顿。
这一抬头不要紧,惊得他说不出话来。
娘怎么了?蜡黄的脸,瘦骨嶙峋,那曾经合身的衣服怎么此时足可以装下娘两个身体?刚才还在想如何与娘博弈。只见他“噗通”一声跪下:“娘!我错了,不该惹您生气,您怎么了?生病了吗……”也许他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吧!
冬祥的反应让太太大吃一惊,没想到眼前这无比倔强的儿子何时变了,有种情感蜂拥而至。
乖,不哭,娘不生气,娘没事……
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蛋,那些责怪因此烟消云散,时断时续地说着家长里短,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来得急促。
半月不见,病情可是愈发严重,可儿一手扶着她的身体,一手不停地在后背捋捋缓缓。
曾经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何时变成了药品放置台,五颜六色的药丸似乎在告诉大家,这屋的主人病了。
房间所有的陈设都发生改变,坐椅上的靠垫从沙发转至床上,房间的主人病痛缠身,不再意气风发。唯有那张床,始终如一,不声不响地承受着主人的身体,渐渐地,由重到轻。
“太太,您还是躺下吧,这样舒服些!”
一边说话一边取掉她身后的靠枕,太太微笑着点点头,顺着可儿的手臂轻轻躺下,闭上眼,不问尘事。
谁也想不到,床上这位被病魔纠缠,身体再无法承载生命之重,在无望的日子里苟延残喘的女人曾经纵横商海,叱咤风云,在变化莫测的商海中摸爬滚打好多年。
看着太太渐渐入睡,可儿退出房间,轻轻掩上门。抬头望望,看着愈发压低的天空,刺骨的寒风和偶尔打湿枯枝瘦干的雨水在提醒:今天笃定不会有好天气。
庭院人来人往,大家忙着修剪枯枝败叶,“咔咔咔”,手起刀落,像是憎恨这一冬的严寒,咬牙切齿。
是谁凋残了美丽,又是谁零落了芳香,只留下枯枝败叶,还有一池冰冻了的柔肠;
丢失了荷塘月色,也不再有那青翠和浅黛,剩下来那行深浅不一的足迹,在步量着那曾经的,有过的以往。来不及细想,她便大步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可儿、可儿、来、来、来……”
追寻声音的方向,这时冬祥“蹭”地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左顾右盼后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不断向可儿挥手示意。
就眨眼功夫,这家伙不知道又搞啥名堂。看着冬祥滑稽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这段时间,这家伙够闹腾的。
“神叨叨的,啥事?”
不想再惯着他,这家已经够乱了,说话的语气一改往常,犀利的眼神和严肃的态度把冬祥给愣住了。
“嘘”,站在原地的冬祥把声音压到最低,一脸的委屈地把拿盒子的手伸了过来。
“送给你!”
只见她走了过去,接过盒子,看看冬祥,再看看手中,百思不得其解。
“哎呀!快打开看看,磨磨唧唧的,又不是炮弹,‘轰’,炸了,有啥好怕的”。
那着急的样子让她忍俊不禁,似爱似嗔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小心翼翼地打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气得她是怒目圆瞪,摩拳擦掌地想给这家伙松松筋骨。原来是太太最宝贝的玉镯。被这小子偷拿送人,怪不得如此愤怒。
赶紧看看四周,还好,晌午时分,估计大家午饭后小憩,院里没什么人,要是传到老爷太太耳朵里,恐怕自己周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快说,你啥时候偷了太太的玉镯,还说没骗我,小小年纪竟然学会了偷东西,趁我还没生气之前赶紧还回去!”
“冤枉啊!真不是我偷的,是娘让我送你,不信你去问。”
冬祥第一次目睹可儿生气的样子,甚是害怕,吓得赶紧捂着头,生怕一不留神便迎来劈头盖脸一顿暴揍。
太太的意思?对,是太太的意思。也是她们全家人的意思,这上好的玉镯对于可儿来说没有惊喜。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先帮我保管好吗?”
“好吧!记得到时候来拿哈。”
“好勒,走,煎的药已经好了,咱们给太太送去。”
只见她连哄带骗地把东西归还给冬祥,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冬祥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
“太太,服药了。”可儿轻声叫着床上的太太。
平日里,太太只要听到可儿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询问,交待家里的事情,可今天,没有回应。
莫非太太病情加重了?
快步上前拉开床帘,依旧没有反应,摸摸胸口,俯耳,极其微弱呼吸,她明白,太太怕是不行了。
“你守着,我去叫老爷!”
边交待冬祥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到老爷的帐房。
“老爷,快、快、快……”
过度的紧张和焦虑让可儿半天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手脚慌乱地指着太太的卧室。
老爷看着可儿涨红的脸,语无伦次,随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没有犹豫,扔掉手中的账本向太太房间跑去。
此时的冬祥早已被床上一动不动的太太吓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娘怎么了,怎么一声不吭,难道娘死了?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紧张,从床沿边一步步后退。
也是,让一个孩子直面生死,似乎太残忍了些,因为他们对生的了解,都不够全面,对死的了解,几乎为零。
“他娘,他娘,你这咋啦!醒醒!!”
怀抱着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爱人,男人不停地用手掌来回推揉着爱人的后背。
“咳咳……”
突然,躺在男人怀里的女人有了意识,只见她用力呼吸着,手慢慢移动,挪至爱人手心,与之重叠。
“他娘,你总算醒过来了,吓死我了。”
女人看着男人,会意一笑,嘴唇慢慢蠕动,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大限将到,此时已是弥留之际,必须与死神赛跑,了结她未完之事。
“孩子,过来,别怕,娘要你送的东西送到了吗?”
冬祥颤颤巍巍地来到娘跟前,是恐惧,是难过,此时的他傻傻分不清。
“娘,给了,可儿让我帮她保管。”
这时,一口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男人的衣裳,湿了男人的心,却故作坚强,却被那颤抖不已的胡须出卖。
“他娘,别说了,你好好养病,家里还有我。”
“儿子,以后娘不在你得听爹的话、听可儿的话,不要再任性,好不好?”
儿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她知道只有可儿能降服他,想在走之前了却自己的心病,让自己孩子幸福地生活。至于男人,曾经的爱在如花的到来已灰飞烟灭。
“娘,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冬祥早已哭成泪人。
“可儿,李家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对不起,还是希望在我走之前能亲耳听到你叫我一声‘娘’我就知足了。”
这时太太不停地咳着血,可儿看看奄奄一息的太太,看看老爷乞求眼神,突然对他们的恨却恨不起来。
只见她面向太太席地而跪:“娘!”
太太笑了,笑得那样柔软,那么知足,这一刻,她的笑,是发自肺腑的。
“咕咚—”
一声发自太太喉咙的闷响,太太手手慢慢从老爷向心滑落,安祥,坦然,无牵无挂!
“他娘、太太、娘、……”
撕心胆裂的哭声吞噬了大院原有的宁静与祥和,哭一脸的无助、哭一地的回天无术。迎着风雨飘向很远很远,山岗,旷野,让季节更添几分荒凉,
此时细雨弥漫,断肠人在人间,而你,洗尽铅华,归于尘土。向雨天道别,向尘世道别,向爱人道别,向所有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道别,一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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