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剑 于 2021-9-2 23:08 编辑
“爹!去我家住些日子吧。”吃完酒席,女儿邀请道。
“不去了,和老邻居两年没见面了,我们要好好叙谈叙谈。你快回去吧,回去好好过日子,农村活多,别太累着,听说,丢儿现在挺爱学习的,就好好供着吧,将来要真有个出息,你们也不白养活一回。”女儿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直到爹把脸转向别人,才又重新看了看那多添的白发和更佝偻的腰,然后慢慢退后两步,再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去。
“老周哥!回去这两年还习惯么?在东北住了四十多年,把口音和生活方式都改了不少,冷丁回去吃的喝的还适应吧?还喝地瓜干大米粥?”老邻居问道。
“习惯,习惯,在哪都没有家乡舒坦,我是越老越想念老家啊,一做梦就是煎饼大葱,一做梦就是麦花香,都做下病了,要不能叶落归根搬回去么?还有哦!现在山东也不是以前那个穷的,吃地瓜粥都吃不起的年代了,要改善时,才这么吃。”
老周端起桌上的茶碗,高谈阔论着。
“侄子,侄媳妇对你还好吧?”一炕人都等着听这句话,都等着听老周的回答,屋子里嘈杂声明显小了许多。
“好着哩,天天小酒盅捏着,晚上还炒几个菜,对我老尊敬了!”
“那还不大离儿,我们这些个老家伙还在担心着你哪,对你好,我们就放心了。”
“我老汉看人准成着哪,老周家的家风传统一直优秀,他还敢不孝顺我?”周老汉拍着胸脯打着包票。
“你家小多的日子,过的可够苦着哪,到现在还租房哪!”邻居的老伴忍不住插了一杠子。只是说完这话就被邻居狠狠地瞪了一眼。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不能什么都靠娘老子,这社会能干就吃干的,不能干就饿着,现在不是可怜人的社会。”
邻居的老伴用鼻子轻轻哧了一声,走出屋去,这一举动把屋子里欢乐祥和的气氛,一下子整的尴尬起来,为了缓解气氛,没有人再说这不招人听的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夜深了,老周被一泡尿憋醒,走出屋到厕所行了方便。邻居家的灯仍通亮着,亲戚朋友来的多,只能把老周送到另一个邻居家找宿。老周走出院子,熟悉又陌生地在马路上溜达起来,太阳能路灯,射出惨白又有些阴冷的光,这静夜愈发寂寞起来。老周从口袋中抽出香烟,递到嘴上,贪婪又惬意的抽了起来。穿过村子,路灯也早已不见,只是按着习惯像远处的石桥走去,远远看去,一个红点,明明暗暗,高高低低的起伏着。
逃离了光明,隐进这黑暗,老周一下子放松下来,长长地虚了一口气,老周摇摇头,嘴角咧了咧,吐出浓重的烟气。装、装、装,成天的装太累了。
老邻居家的小儿子结婚,打来电话让去喝喜酒,远隔着一千多里,本来不想回来,寻思让女儿小多垫份礼钱就是了。没曾想,侄子、侄媳不住地撺掇,回去看看吧,左邻右舍的处了那么些年,能不想么?那里还有家,还有表妹,还有表侄女,现在没什么活,不用担心家,多住些日子。然后又给起了票,亲自送到火车站。
能不知道什么意思么?六十多岁的人了,什么风浪没见过?不就是不想让我再回去么?不直接撵。想让我自己滚蛋。唉!可怜我一辈子识人,连自己都看不明白,活该吧,报应吧!
五十年前,自己投奔娘舅来到这里,后来在这里成了家,只可惜媳妇的肚子不争气,忙活了几十年也没生个儿子,只生下一个女儿,一生气便取了小多的名字。回家串门时,看到大哥家的儿子,长的又排场又敞亮,怎么看怎么稀罕,侄子也会说话,说叔叔想回来,将来我给你养老送终,就这么一句话,自己竟然动了心。于是愈发的看不上女儿和女婿,最后,竟然看不起外孙女,本来心思女儿能改改常,生出个儿子来,没想到又是个丫头片子,让丢出去,老婆子和女儿女婿还不同意,气的自己肝疼,起个小名叫丢儿。
自己也是真的老糊涂了,或者是迷了心窍,一直想回去让侄儿养老,老婆子死后,又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把房子卖了,去投奔侄子,没想到拿钱时,人家高兴,才住了两年人家就烦了,想把自己推出去。
女婿和小丢都没来,人家有怨气,现在想想,换做是自己也有,五间大瓦房,女儿女婿都拿了钱,出了力,丢儿也帮着收拾。十万块钱,自己就给卖了,送给了侄子,人家能来没?看自己什么?人家现在在三里外另一个村小组租着房。
女儿让自己去住几天,自己怎么能抹开这老脸过去?还是回去吧,死也要死在侄子面前。
老周只住了两天,就一早到村边等着去县城的班车,从大家的眼神中,可以清楚地感觉人们不待见他,能这么招待他,是因为做人还不错,知道来还个礼。没到村头,看见小多的身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提包。小多迎上来,把提包塞进老周的手里,两瓶酒是朋友家捎烧的,女婿孝敬他老人家的,榛蘑是丢儿采的,老周拿着东西的手有些哆嗦起来,似乎有千斤重。
班车开过来,小多起了票,把老周送上车,老周说不出什么来,只是默默地接受着小多的摆布,班车越开越远,忽忽悠悠的,在崎岖山路蜿蜒起来,还乡还乡,自己的家乡在哪里呢?向前还是向后?那心却觉着越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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