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1-12-12 15:05 编辑
文/归隐宋朝
那是一座四面环山两水绕城的地方,那是一块被称作清祖圣地的地方。我的上几辈在那儿生活,也大多埋在了那里,而我却早已不敢再妄称那是故乡。
记得我五岁时,也就是回到爷爷奶奶身边的第二年冬天。一天清晨,出去挑水的爷爷不慎滑倒,几年前因为写大字笔误被人打折的手腕再次骨折。打水的活计自然落到小姑身上,可她身体单薄担不起那副水桶,就用爷爷给我做的爬犁拉。我是非常乐意跟在后面帮忙,只要能去到外面疯玩怎么都行。
小姑把水压满两桶,再提到爬犁上,她系了根绳子在前面拽,我在后面扶着。每次我都会被桶里逛荡出来的水打湿衣服,没等到家已经冻的硬邦邦的。后来爷爷找出两块跟桶径差不多的木板放在桶里,好多了。
那时,不是家家都有自来水,只在每条街的几个段落上有一眼压水井。到了冬天,如果气温太冷,天不亮就会有人赶着一辆驴车过来,从覆着棉被的水箱里提出一大壶热水,顺着压水管头浇下去。排队打水的人们赶紧上去猛压手柄,直到打出水来。
那时的冬天真冷啊,每处压水周围都结出厚厚的冰层,非常滑,滑倒是经常的事,每每都会引起一阵笑声。隔段时间就会有人过来把冰包刨开,把井台清理出来。可不久,依然如故。整个冬天就这么重复着,直到春暖花开。小孩们却从中找到了乐趣,每人找出两块跟自己脚大小的冰块,在井台的积水里小心地沾湿鞋底,再快速站到冰块上,稍倾,就能脚踩着冰块栽栽歪歪走来走去,互相推来推去,引起笑声不断……
我跟小姑打水没几天,忽而天降大雪,雪是从那天午间开始下的,直至翌日清晨才转小。雪大到什么程度?我奶奶早晨起来推不开房门了。大人齐腰深,我直接没脖。那是我此生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此后每逢大雪暴雪都会与之比较一下,自然是比不过的。可奶奶却说,这样的雪从前也很平常,下了几天几夜,压垮屋顶的雪才叫大呢。
雪被小姑用铲子铲出一条通向院门的小径。我至今还记得她的脸冻得通红,满头都结满了霜花,还时不时往手上哈口热气。小径两边堆砌的雪墙高过我的头顶,这一下子点燃我的兴奋点,整整在屋外疯玩了小半天。没法再去打水了,奶奶就地取材,用盆子取了院子里的积雪,烧开了再用。奇怪的是,你若是抓把雪放进嘴里会有一点甜甜的感觉,开烧开的雪水放凉后喝却有点土腥味。
就这样,我们吃了半个月的雪水,才继续拉水吃,直到三个月后,爷爷可以担水。用现在的话说,我爷爷是个书法家,许多买卖家的牌匾都是他的墨宝,饱满苍劲的颜体正楷。不过,直到他去世,再也没有写过一个字。仅存的一幅还是早年被我三姑拿走的杜牧的《山行》,已经残破不堪。
爷爷的身体一直很硬朗,在他81岁那年(已随小姑一家迁至北京多年),我妈赴京出差,他竟然领着我妈从海淀逛到西单,把我妈累够呛。
两年后,爷爷安详谢世,唯一没见到的人是我。
老家的那座小院子在三十年前消失,现在是一所绿树葱葱的中学的一部分。
奶奶活到了93岁,那时她的同辈人均已不在,她自己也没能魂归故里。
三年前,和我一起拉水的小姑因胰腺癌去世。到现在我依然保存那个叫北莉的微信号。她曾温暖过我远离父母的童年……
人常说,近乡情怯。怯什么?无亲可探,无情可依。是的,故乡我是彻底回不去了。唯有那场大雪,我平生仅见的大雪,一直在我的记忆深处飘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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