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事

刘小城

十月初一寒衣节，写书，婆家和娘家。写到他时，怔了怔，已经过去七年了。
他是我哥，童年时我们睡在在一铺炕上。
炕头是我姥姥，依次是我，我妹妹，他把炕尾。姥姥说，小子家火大，肉皮温炕，他在炕尾睡了十几年。他其实身体一点也不好，个子不高，脸色偏黄。他从小喜欢劳作，喜欢吃，大约十来岁的时候，他就承担起家里采买的任务。父母都工作，三班倒，他把自己当成大人。
冬天要去买羊下水，我们俩一起。他穿着父亲的黑布棉衣，我穿着母亲的黑灯芯绒棉衣，小小的人在衣服里晃荡，五点打着手电赶去食品公司排队。等到太阳出来，他扛着一只口袋，里面装在整副羊下水，羊排，还有一只羊头，我像个小跟班跟在后面。
外贸卖 兔头，一分钱一只，邻居们买了喂猪，他也卖，一毛钱买十只，回来褪毛，院子里生起小泥炉，砂锅里咕噜咕噜炖着。
他喜欢做饭，做各种肉食，腊月整蒸肉，丸子，还有烧肉，他很小就参与并升任主厨。我负责烧火，一晚上守着灶台不肯入睡。我俩该有多馋啊。
他在高中念到一半时辍学，去做临时工。父亲的机床厂，母亲的色织厂，后来和同学一起去了醋厂。
醋厂每天要蒸很多馒头，然后把馒头丢在墙角发酵，做酱，我们因此优于邻居们实现了每天吃馒头的愿望。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我记不得了，应该是，挨过父亲的打吧，那个年月的男孩子，少有不挨打的。
他终于还是回到学校，之后安排进了当时最大的商场。那是他最初喝酒的战场。
他常醉，吐，难受，依然喝。
孩子出生后一年，家里盖小房子。他请假在家里干活。他和父亲没有请工匠。他的几个同学过来帮忙。然后，那年他突然地瘦了，体重掉了将近五十斤。他除了干活，拼命地喝水，几乎不离暖壶。家里人觉得不对劲，劝他做个检查，他笑了，年纪轻轻，能有啥呢?
商业局所属的卫生所初步诊断他得了肝炎，给他推大剂量的葡萄糖，一直到昏迷转院，才知道他得了糖尿病。
那年他27岁。那是八十年代末，小城胰岛素缺乏，父亲利用出差的机会到处寻觅胰岛素。他每天注射三次。我们都被他的病吓到了。
他没再喝酒，断酒的时间大约两三年吧。
之后病情稳定，他回去上班，开始喝酒，一发不可收拾。
好几次，嫂子给我打电话，说他在某个地方喝酒，喝大了，说着不管他的气话。我赶过去，掺他，扶着他上男厕所。去卫生所挂水，他只能输盐水，盐水太疼，他咬着牙，嘴里丝丝作响。

水流云在

卫生所里的庸医哦真是要命！

刘小城

有一次他喝了酒 骑摩托车栽进路边的水沟昏迷，几个小时后才被一个熟人看到拽出来，他的鼻子上缝了十七针，留下永久的疤痕。
对于疾病，对于生死，他表现的无所谓。但其实，他的内心深处是恐惧的。
两千年，他开始出现并发症，高血压，脑梗。他回到家里，之后再没出去工作。
他下来岗，没有收入，也不再喝酒，帮母亲做饭，照料我的女儿。偶尔，我会偷偷塞给他一点钱，让他出去吃个饭，偷偷喝杯酒。做这些的时候，我们俩心照不宣。
又 十年，他患上尿毒症，住进医院，开始一周两次透析。这一次，他在家人的全程监护下，连选择吃的权力都没有。他颓然，无奈。
尿毒症毁了他的梦，他不再乐观，脾气暴躁，常常跟妻子争吵。我猜他内心深处住着另一个他，一个活蹦乱跳，抽烟喝酒吹牛的他。只是两个人没办法合一，分裂了，他才会那样。
他接受母亲的安排，去透析时 带一瓶酸奶，一个面包或一块糕点，预防透析时抽搐，像真正的病人一样。他天生是喝酒的人，其它的液体解决不了他生理和心里的饥渴。看着他的样子，我也纠结，和医生聊天，医生说，突然的饮食转换对他的病情没有什么好处，慢慢减下来合适。但这样的话题在家里属于高危，我不能说，大家都认为必须完全戒酒。
透析成常态，他不再住院，回到家里，他想活得正常一些，离死神远一些。他的好友约他出来，吃顿饭，捎带喝瓶啤酒解场。逢年过节，家人喝酒，他眼巴巴看着，我倒一杯红酒，假装我喝，他趁人不注意，一口干下去。酒瓶开了塞子，家里没有其他人时，他会偷偷抿一口。母亲问，酒怎么少了啊，他说，塞子不严，走了。
后来的几年，他喝过的酒实在有限。在疾病和酒精之间，我想他一定会选择酒精。为了满足口福之欲，他不惜少活几年。
我一直后悔，明明知道他要离开，为什么不能让他畅饮一次，在身体的麻木中做一回神仙呢？他没有太多的想法，唯好杯中之物。

虎步漫游

读来沉重

刘小城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21-11-25 22:35
卫生所里的庸医哦真是要命！

是的，害人不浅。过去的医疗制度，一级一级报，不能越级

刘小城

虎步漫游 发表于 2021-11-25 22:50
读来沉重

谢谢小虎，晚安

虎步漫游

男人的活着，有时只能说他xx
也可说，傻x

虎步漫游

人生么，火辣里有悲凉
悲凉中有温热

虎步漫游

刘小城 发表于 2021-11-25 22:51
谢谢小虎，晚安

姐，我也算是半醉而归吧，男人的悲与喜，自然懂得。

刘小城

刘小城 发表于 2021-11-25 22:50
有一次他喝了酒 骑摩托车栽进路边的水沟昏迷，几个小时后才被一个熟人看到拽出来，他的鼻子上缝了十七针， ...

以后他去了那个地方了。背山面水，买地是我操作的，请了懂风水的朋友。父母都看过，没有带他去，怕他心里不好受。
他说过，要活过六十。我说好，给你过六十大寿，我们哈哈笑着。
他在五十六岁时悄无声息走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每次上坟，我都会带酒，带点卤味。有人说，上坟不能带荤。我不管，吃肉，他生平所好，喝酒，他生平所好，为什么不能满足他呢？他多苦啊。

刘小城

虎步漫游 发表于 2021-11-25 22:57
姐，我也算是半醉而归吧，男人的悲与喜，自然懂得。

谢谢小虎，写不下去了。

刘小城

虎步漫游 发表于 2021-11-25 22:54
人生么，火辣里有悲凉
悲凉中有温热

他其实不亏，一直吃着，喝着，父母妹妹们照顾着

虎步漫游

刘小城 发表于 2021-11-25 22:58
谢谢小虎，写不下去了。

理解。人世，岂能事事如意。

刘小城

虎步漫游 发表于 2021-11-25 23:00
理解。人世，岂能事事如意。

世事无常，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虎步漫游

刘小城 发表于 2021-11-25 23:02
世事无常，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必须的。为我们仍能热切观世的心与眼睛。

满堂花醉三千客

不知不觉地眼睛发酸了。娓娓道来的人生。好有熟悉的感觉。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远去的烟云

  读来唏嘘，一个男人的一生被小诊所的误诊毁了。而且毁的岂止是一个男人，还有大家、小家家人永远的痛！

远去的烟云

  从桂子口中知道一点他的事，不知道他好酒。一般来说，喜欢美食，特别是会做美食的人，会喜欢酒的。

远去的烟云

  愿天堂里没有病痛，只有大碗酒，大块肉的快意人生！

刘小城

虎步漫游 发表于 2021-11-25 23:03
必须的。为我们仍能热切观世的心与眼睛。

好的

刘小城

满堂花醉三千客 发表于 2021-11-26 05:06
不知不觉地眼睛发酸了。娓娓道来的人生。好有熟悉的感觉。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太多，他只是其中的一个
一个同事高血压，天天喝一杯，笑话别人吃药，结果37岁走了

刘小城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21-11-26 06:38
读来唏嘘，一个男人的一生被小诊所的误诊毁了。而且毁的岂止是一个男人，还有大家、小家家人永远的痛！

嗯，我们有四十年的时间一直生活在一起，彼此太过熟悉，所以，经常恍惚，以为他在

刘小城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21-11-26 06:40
从桂子口中知道一点他的事，不知道他好酒。一般来说，喜欢美食，特别是会做美食的人，会喜欢酒的。

因为病，他可能更渴望酒来麻痹自己。
他是个底层的小人物，没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做过的事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我想，这是他的宿命吧。

刘小城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21-11-26 06:41
愿天堂里没有病痛，只有大碗酒，大块肉的快意人生！

希望来生，他依然喝酒吃肉，大快朵颐

刘小城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临屏码字，言语混乱，感谢大家

满堂花醉三千客

刘小城 发表于 2021-11-26 08:22
太多，他只是其中的一个
一个同事高血压，天天喝一杯，笑话别人吃药，结果37岁走了

看到色织厂，想起跑通勤时坐公汽天天过秦皇岛的色织厂大门，后来黄了。

远去的烟云

刘小城 发表于 2021-11-26 08:24
嗯，我们有四十年的时间一直生活在一起，彼此太过熟悉，所以，经常恍惚，以为他在

  理解的！

愿言思归

每次上坟，我都会带酒，带点卤味。有人说，上坟不能带荤。我不管，吃肉，他生平所好，喝酒，他生平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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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性情中人。

信以为真

上班的时间就看了
一声叹息
这两天想起我二哥
走的时候，也才15岁
从小被我爸骑在身上打
我大哥跟我都没挨过打
就他挨打
被我爸打，还被我大哥打

飞梅弄晚

读了，不知道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