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河北宣化坐拥两所非常有名的军事院校,一所叫宣化炮兵学院,另一所叫张家口通信学院。时过境迁,尽管这两所军校已从人民解放军的编制序列中“消失”,但宣化这座有着1300多年建城历史的城市依然顽强矗立在燕山脚下。 记不清去过多少次宣化,只记得攀登过宣化古城墙,参观过全球唯一的“城市农业文化遗产”、宣化城市传统葡萄园,当然也品尝过当地特有的牛奶、龙眼、马奶子等葡萄品种,但记得最牢靠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次郊野山地之行。 是的,尽管常年坚持晨跑,可我并不喜欢奔跑在都市或大院里坚硬的柏油路或水泥路上。不是因为城里的柏油路踩不出足迹,而是作为大山走出来的农村孩子,更为喜欢乡村的宁静和泥土的芬芳。 于是,每每出差在外晨跑,只要条件允许,总是喜欢走出大院,到大街上,到城郊,到乡野山村,到一切双脚能够抵达、可以畅快亲近泥土的地方。 不求脚下路途平坦,只是在意和痴迷那种恣意奔跑的快感。从小长在山村,习惯了在山野里疯跑快走的自由自在,实在不太喜欢在正规操场、在塑胶跑道上散步跑步。 比如2020年7月30日清晨,我走出那个设施齐全的大院,绕过原张家口通信学院的围墙,沿着山脚下并不宽敞的公路,漫无目的地朝另一座山的方向跑去。 拐过一道弯,远远看见一块硕大的巨石,上书“龙尾山”三个大字。跑近一看,原来是宣化殡仪馆所在地,附近貌似还有公墓。 没有沿着公路继续往前跑,而是穿过殡仪馆正门跟前的公路,顺着一条很不规整的土路,朝烟筒山方向跑去。 没跑多远,浓烈的牲畜粪便气味扑鼻而来,接下来的六七公里,一直如影相随,久久不曾散去。 这是乡村的味道,更是我熟悉的味道。没觉得难闻,倒有几分亲切,像是回到了我的渝东山乡老家,自然而然,毫无违和感。 沿着坑坑洼洼、越来越不像公路的土路往山里跑,看到一栋又一栋破败的民居。这些民居多由砖石砌成,还有极少数是土坯房;房子四周都砌有围挡,大多就地取材,是当地极为常见的石块,未经雕磨,极不规则,导致那些围挡高低不平、厚薄不一。 是的,那不是围墙,确实就是围挡,凌乱而充满野性。偶尔一户人家的屋前房后,会出现用树枝扎成的篱笆,上面爬满了牵牛花,姹紫嫣红,甚是惊艳。 越往上跑,道路越坎坷,路旁的房子愈加破落。快到山顶时,出现了空心院落,房子被拆了,砖石散落四处,依稀还能看到房子和院落的轮廓。 不知什么缘故,这些被拆除的山村院落或民居,四周都用石块或碎砖头围了起来,像是防止人或动物侵入,又像是在宣传示这块宅基地的主权或归宿。 有一处用石块或碎砖头砌成的围挡规模很大,把不少已经拆除的院落或民居都围在其中,打眼一看,以为是什么被保护起来的古城或古村落遗址。 跑够五公里准备折返时,猛然看见山根处有一片碑林一样的东西,用手机相机拉近一看,原来是一片坟地。只见墓碑林立,庄严肃穆,似乎在提醒世人附近曾有一个十分热闹的村落。 顺着山势往下往回跑时,偶尔还能看见仍在使用的破败院落或房子,要么圈起来养羊,要么围起来养牛,虽然看起来非常凌乱,但总算还有点生机和活力。 如果猜得不错,这些被拆除院落或房子的主人,应该是异地安置去了,要么进了城,要么住进了不远处统一修建的高楼,从此远离了山村,开始尝试融入城里人的生活。 类似的场景,正在神州大地各个乡村上演,或为脱贫攻坚,或为加快城镇化进程,不管真实原因是什么,一些偏远山村的空心化和逐渐消亡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工业化城镇化大潮的无情冲涮下,传统意义上的山村正在面临被肢解、被吞噬的厄运,农耕文明的支离破碎,故土家园的落败消亡,已然成为包括我的山乡老家在内的中国不少村落的共同命运。 面对浩浩荡荡的时代大潮,我们显然无力改变什么。于我,只能自私地希望工业化城镇化的步伐慢一些,再慢一些,让我们这些远方游子有时间记住故乡的模样,有时间记录下正在消失的故乡风景。 我不在意、不喜欢我的故乡以城市的模样融入大自然,也不期望、不乐意以城镇居民的身份望见故乡的山、看见故乡的水,我只希望我能一直记得住故乡的模样,记得住既渐行渐远、又越走越近的贫瘠乡愁。 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这是时代的声音,亦是民众的期盼。
2020年7月30日中午草于河北宣化,2021年10月13日晨完善于北京石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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