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远烟空沫 于 2022-6-24 15:38 编辑
滚滚红尘里的天长地久——致我们终将逝去的胶原蛋白
睹天地念非常。睹山川念非常。睹万物形体丰炽念非常。执心如此得道疾矣。
——《四十二章经》
《重庆森林》里金城武曾经独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周末整理物资,发现之前老姐送的一盒胶原蛋白肽饮品过期了十天。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咨询了下百度医生,医生建议还是浇花,否则有可能会引起腹泻。好吧,也蛮不错。反正对于人类来说,胶原蛋白的最终流失就像参商二星永不相见一样是永恒的宿命。
芒果台综艺节目里又见林子祥和叶倩文,林一开嗓仍是王炸,让人慨叹你大爷仍是你大爷。但看到叶倩文一袭红裙一头银发领着已经发胖的杨千嬅唱《千千阙歌》时,就突然泪流满面。
恐是天仙谪人世,彩云易散琉璃脆。俗世众生,除却生死都是擦伤。无论高低贵贱,全部在劫难逃。虽然每一个众生都是一个宇宙,但却开不到荼蘼。
人生是等生命散场的一场秀。所有的时光最终都被拿来辜负。论坛也一样,无论六星的春风桃李还是红袖的江湖夜雨,总有一天都会如逝去的武林一样芥子难纳须弥。如孤独的阿多尼斯站在时间花园的深处,很想在某个光影交错的落日黄昏期待落花时节又逢君,但终是难耐无可奈何花落去。那就都随风都随风。无所谓热闹清冷,玩一天是一天,每一天都是赚的。
在这样一个疫情与战争共舞的未来维度充满不确定性的无常时候,想起狄金森的诗:有一物在夏日的正午,一种深度,一种湛蓝,一种香气 ,超越心醉神迷。仿佛为了给自己一个安心,润泽冥想的结局,驱车到湖边是正确的选择。日光如绸,整个湖面静谧安宁,呈现一种幽邃的质地。非常轻的灰蓝的薄雾,打造了喜欢的烟波。远处棉花糖的云朵与水相接,绵绵渺渺,茫茫苍苍,皆绘出于一经之卷。
不知名的鸟儿在不远处不时发出鸣叫,更觉寂然清朗,犹如天籁化境。美国诗人吉尔伯特写过,你听见自己走在雪地上。你听见鸟的缺席。一种寂静如此完整。你听见自己内心的低语。和周梦蝶的句子在不同的时空相互映照,我选择寂静。如一毫秋蚊之睫之坠落,万方皆惊。佩索阿更为彻底:我没有野心和渴望。成为诗人不是我的野心。而是我独处的方式。
此时此刻,听风的人不会掉眼泪。
对世界的感知是我和宇宙之神的事情,无涉其它。所有内外的折损皆是无明镜像的折射,每一个黑暗之流的源头必有澄澈辽远的峰顶。
湖畔的草色遥看近无,茸茸入帘,正做着浮萝清梦。经书上说,清净比丘,不踏生草。于是饶道而行,走着小石子铺就的路。相信每一株草上都会住着一个精灵,我却经常莽撞地破坏它们的宁静,但它们仍旧静默无声或来年悄然发出新芽。
我是不如一株草的,经常发出很多怨念,日复一日地慨叹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的寂寞生死吟唱。而我知道这起伏的念波是顷刻周遍法界的,草仙子们亦会感知。希望不要因为我的一念无明侵袭它们的美丽韶光,那是我所不愿意的,虽然我经常那样干。
漫无目的走着,忽有浓翠的叶子轻拂发丝。抬头看是曾一度误以为菩提树的龙爪槐,密密层层,蟠曲如伞。它柔软的枝条低低的自然垂挂下来,仿佛以生俱来的虚怀。如那些觉悟者的画像,永远低眉安然地看着众生,不忧不怖,不惊不惧。
原来来时就若有若无的香气是来自它身上的洁白小花,有时还会随风飘落到我的襟袂,再落到地上,最后和土浑然一体,化做春泥。花本非土,土亦非花,但是造物的奇迹使之在某一时空点上合而为一。惟有如此,花的生命才成就了圆满,土也因之获得多样生机。
然而花儿会悄无声息的凋谢,鸟儿会停止它清越的鸣叫,树的叶子会在秋天飘然而落,小草们也会枯萎在冬季。而人,无论曾在由财富、权利、能力等等指标构成的衡量世间等级的金字塔型结构中处于哪一层,都最终在时间这一强大维度面前灰飞烟灭。你所有的梦想感情希望会在某一瞬间变得毫无意义。细思荒谬至极,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所有生命的存在,无论你做怎样的奔突都走不出这个无量的场域。
三界内,只有时间,时间无敌。
时间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按大爆炸理论,宇宙的开始处就是时间的起点。
时间是世界的宠儿,文学艺术、现代科学、哲学宗教都有涉及。它不仅体现了现代物理的客观视界,从来也是我们内心意识的巨流河。
曹雪芹的红楼之梦如幻如影,普鲁斯特的似水年华皆成追忆。
柏格森认为世界的本质是绵延,绵延其状语言无法精确表述,只能感受体验。生命流的本质是时间性,时间分为两种:真正的时间是绵延,一种不同于物理或科学或时钟时间的不存在于空间的纯粹流。人由内在意识直觉时间是纯粹绵延。
萨特曾有关于福克纳的时间哲学的一个经典比喻,“福克纳看到的世界可以用一个坐在敞篷车里往后看的人所看到的来比拟。”坐在敞篷车里的人什么都可以看到,但你看见的一切却在飞速后退,你在每一个现在的时刻看到的都是过去。福克纳的世界似乎是取消了时间的绵延性的没有未来的一连串现在的叠加,就连现在转瞬也成了过去,这是怎样的一种飞逝?
克里希那穆提的说法更让人惊异,只有在没有时间这个观察者的情况下观察,人们才能看到时间的本质与时间的终结。
爱因斯坦在相对论中提出,时间与空间在测量上都不是绝对的。《黑洞与时间弯曲》里指出,在静止黑洞的事件视界里边,空间和时间的方向是互相交换了的。现在更前卫一点的说法是,宇宙是离散的,时间这个维度已经可以不存在了。
爱因斯坦关于现在、过去和将来的认知错觉说让人想起《金刚经》中的经句,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楞严经》中有谓,当处出生,随处灭尽。《华严经》亦云:有刹住一劫,或住于十劫,乃至过百千,国土微尘数,或于一劫中,见刹有成坏,或无量无数,乃至不思议。观世间成,观世间坏。由此业集故成,由此业尽故坏。几时成、几时坏、几时成住、几时坏住,皆如实知。
在佛学体系内,时间从现象界的视域这一角度,是作为抽象概念的一个存在,从本体的角度看,时空俱是了不可得。绝对独立的空间与时间俱不存在,只是人的错觉造成的。“无始终,无内外,强立名,为法界。”人在某种异常专注的当下,会觉得时空的界限消失。
可是小草来年春风吹又生,老树也会发出新的枝桠,似曾相识的鸟儿会再飞来,花儿们又会恣意绽放。人的一期生命结束了,新一期生命又在诞生。世间每天都在发生大的分段生死,每刻都在进行着微细的刹那生灭。所有的生关死劫皆是一体,只有载体的自然流逝,而生命的内核则呈现一种永恒的态势。
设想假如没有生命无限流转中蕴涵的难以被感知的永恒,还有比这更让人心痛的事吗?我六岁时就能看见这个湖,到了我六十岁时还能看见这个湖。眼睛只是能见的机体,会刹那生灭,能见性则永恒存在,超越生死。
这世上没有绝对独立存在的物质与精神,万法生灭交织变幻的同时又统一在不生不灭的永恒清寂中。那些朝圣般的追寻,通过向内幽微的寻觅获取一种通达的能量,从而得见多重维次时空的奥秘,了达更多存在的可能,见证一种法尔如是自运自演的有机统一体,不生不灭之自性光明海。
费里尼说过,梦是唯一的现实。曾经我是多么热爱这句话。现今却于尘世的幽微曲折中更趋于平淡、纳受、承担。每一个黄昏的行走,每一个清晨的静坐,都给自己带来丰饶的感受,有暗涌,有寂静,有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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