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风声呼啸不止,
今早醒来,村庄往西
疾驰了不知多少路程,
阴雨换成晴空,
残存秋意的空气也
一变而为砭人肌骨的冬寒,
仿佛江南一觉睡去,
醒在了北国,给水仙
换了水,在走廊上晒着,
拿本书,伴在一旁,
风吹过来,得不偿失,
身子一阵一阵寒战,
两个喷嚏一打,就生出
清鼻涕,赶紧加衣裳。
午后,洗了个澡,把躺椅
放低了,就在西窗日影里
躺着,闭上眼,一片
暖洋洋的红色天穹,
睁开眼,日光隔开水仙,
看上去是灰绿。
盖一床被子在身上,
手捧着紫砂壶,藏在
被子下面,脑后
有点晕晕乎乎,泡在
一盆热水里了,
刚刚水洗过的肌肤
还不与衣裳相亲,
每一根汗毛都有抵触情绪,
衣裳和我是分离开的,
可以感觉不到它们存在,
暖洋洋的,日光就在肌肤之上,
握壶的手感受壶身的热
胜过壶之质感,壶也不在了,
这一双手,给太阳晒得最舒服,
刚才洗澡,一定流失不少热量,
寒意象波纹从里往外
浮泛,浮不到肌肤之上,形不成
一个寒战,太阳的暖意由外往内
浸渗,暖意与寒意在半路上交汇,
两组迎面相遇的波,大小一致,
在身子里一阵阵轻轻
震荡,之后就平息了,
舍不得睁开眼睛,那寒暖交汇之所
感觉从未到过,在那儿,我可以
想些新鲜的事情,在那儿,我知道
身上每一点热量都是太阳所给,
壶中水的热量,也是如此,烧开它的
是大地想方设法存下的太古阳光,
午饭里的阳光是今年夏天稻子在田原上收集,
血液里每一分热都来自太阳,
就这样闭着眼睛,直到没有了眼睛,
没有了耳朵鼻子和嘴唇,只留下
浑圆的肌肤裹着感知,莫非我是只
刚从田里刨出的山芋,晒在院子里,
长久地这样,晒着太阳,靠着土壤,
时候到了,就会发出芽来,生叶长蔓吧,
暖洋洋的红色天空会变成清凉的绿色天空,
如果开一支蓝色的喇叭,天空将与
人之所见相同,每一株植物都不知道
自己长什么样子,它们太专注,太投入,
不如此,不能从贫瘠的土壤吮取乳汁,
不如此,不能感知大地与太阳
微妙的位移,那是母亲在摇摇篮,那是
母亲在呼唤,那是母亲给它洗脸
穿花衣裳,每一株植物一定都以为
自己是个独子,占居天地所有心思。
天地分开了,失去的五官回来了,
水仙在桌角上,灰绿,它以为
天阴了,墙就是一云层,就是
母亲的一个转身,它没有眼睛可睁,
永远是婴孩初生,永远是独子,
得天地之专宠,而我被养大了,抛弃了,
在这狠心的仁慈里,我要长成
天地一样的身量了,与之比肩,赡养它们,
一万年已过,我只是刚刚被母亲
从怀里推出,来不及想前头的路,
已经停止哭泣,仍旧一心一意,只想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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