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小木头方桌,上面铺着皮垫儿,皮垫儿上摆着一副扑克牌,六个小板凳围着一张小方桌。十几个这样的小方桌、几十个这样的小板凳,再加上一群神态各异、吵吵嚷嚷的天津人,这就是闻名全国的“天津胜景”——马路牌摊儿。
天津人打扑克由来已久,最普及的就是“砸六家”,这种玩法,在我小时候叫“争上游”,也叫“大跃进”。那时候,“顶尖高手”都汇聚在海河边儿的牌摊儿上,天津人嘲笑不会打扑克牌的人会说:“就你这水平,在海河边儿玩,给你踹河里去!”
布头,是马路牌摊儿的一名摊主,干了二十多年了,他个头不高,标准的国字脸,面色红润。家里所有的开销,基本靠牌摊儿支撑。牌摊儿除了赚“牌费”,还卖香烟、啤酒、饮料。布头的牌摊儿规模最大时,夏天晚上,四五十个牌桌错落排开,长达几十米,宽则占去了人行便道和三分之一的马路,大货车来了,得不断鸣笛,打牌的人不情愿地起身,一手拿着牌,一手拿着板凳,往路边儿躲闪一下,才能顺利通过。
有外地游客看到天津的牌摊儿大惑不解,认为天津男人在马路边儿打扑克是 “不务正业”,可爱打扑克的天津男人却说,这叫“知足常乐”。
天津男人打扑克上瘾,布头的牌摊儿,就有不少“妻管严”瞒着老婆偷偷出来打牌。有下班后直奔牌摊儿的,有说去买菜左等右等不回家的,有晚上散步不见人影儿的。有个中年男子,长得像《水浒传》里的笑面虎,打牌时还得东瞅西看,四处观察“敌情”,可他老婆“抓舌头”的经验丰富,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来到了笑面虎的身后,也不说话,一只手揪住笑面虎的耳朵就使劲儿往上提,笑面虎疼得直喊哎呦呦, 手里出着牌,脑袋却像电梯一样向上运行,嘴里还要跟老婆求饶:“我跟你回家还不行吗?”布头如果看到了,会赶紧跑出来打圆场:“嫂子,不是他玩儿,别人上厕所了,他是替别人抓一把。”
打扑克上瘾,看打扑克更上瘾。遇上高手云集的牌局儿,打牌的只有六个人,站着围观的竟多达二三十人,来晚了的勉强能挤进半个脑袋,围得那叫水泄不通。这六位高手都是牌神,个个能掐会算,妙招迭出。更让人叫绝的是,牌神们不光打牌,还斗嘴,天津人的幽默、洒脱、自嘲、贫气尽在其中。有一位长得像电影演员冯远征的牌神,瘦长脸,宽脑门,小眼睛,眼球滴溜溜地乱转,透着嘎劲儿和坏样儿,是享誉牌摊儿、粉丝众多的“表演帝”。他经常身穿运动衣,脚蹬运动鞋,一副运动派儿。出错牌时,他会捶胸顿足,哭丧着脸,生气地把手里的牌甩在地上;与别人斗气时,他会夸张地做出用脚踹牌桌挑衅对方的动作;艰难地赢下一局时,他会起身抱拳拱手谢谢观众,还要振臂高呼一声“耶”;而更多时候,他则口若悬河、妙语连珠,“你要是管得了我,我把这张牌撕巴撕巴泡锅巴菜里嚼了”“我要是输给你,我明天就搬出外环线,户口本改成你们家的姓,对了,你爷爷姓嘛?”围观的人往往一阵哄笑。
布头的牌摊儿,止于三年前的新冠疫情。现在,天津的马路牌摊儿,规模大一些的,基本上见不着了。零散的有,搬进室内的有。但是,我还是怀念以前的马路牌摊儿,如果,像淄博烧烤一样,天津的马路牌摊儿再“火”一把,全国人民都来天津“砸六家”,烟火气的大天津,热热闹闹的大天津,不就“二小放鸽子——又回来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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