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3-6-13 09:43 编辑
天山脚下的白石头是消夏的天国。群山静穆,牧草青青,白色的古道穿过草甸,穿过绿得发黑的林子,没完没了一门心思朝前,像要上天。 这条攒行于地老天荒间的古道,千百年间走过的人真不少,虽与我一样都是过客,人却分作三六九等,其中便有被誉做人间文曲星的纪文达公。 巴里坤经白石头到哈密三百多里,先生他走了半月。“时雪消泥泞,必夜深地冻而后行”,幸“昼长多暇,乃追述风土,兼叙旧游。自巴里坤至哈密,得诗一百六十首”。 乾隆爷一句“朕以你文学优长,故使领四库书,实不过以倡优蓄之,尔何妄谈国事!”可谓发聋醒愦。从一品大员尚且如此,则我辈细民宁得不稍自知。 但这并不妨碍他选择一种更适意的活法,如此人间便少了个高谈阔论的官僚,多了个以肉为粮,像J·P·萨特那样特别能操,也像J·P·萨特那样特别能讲故事的有趣的男人。他的《阅微草堂笔记》是本不可多得的人间瑰宝。 当然还有更到位的,西洋红毛国英吉利的王尔德就说过:“我视艺术为最高的现实,而生活只是一种虚构”。 夜幕低垂,清风习习,我在方圆十里独一无二的小礼堂外,望着满天面包屑似的星斗。 黄色的光穿过脏兮兮的高窗玻璃,落在阿月浑子树下的甬道上。屋里草台班子吹着喇叭,七八个不年轻,长得也不好看的男女,在阴暗的灯影里搂着,踏着笨拙的步子。 风雨大作的午夜我摸进林子,找到那座方圆十里独一无二的半露天茅房。蹲着,听着雨声,呼吸着乡下茅房特有的那种气味,冷得哆嗦。 乃想起道北那个搬运工的女儿,横七竖八挤满床铺的小屋,草席搭的厨房,连同她的河南口音,和她对拥有一块上海牌手表的向往,像吉普赛人的大篷车队那般引人入胜。 朝日洒满草尖上的露水,到处亮晶晶的,碧草茵茵的坡上孤零零有座毡房。我在毡房门外地毯上坐下,哈萨克女人出来,在我面前放下一把壶,一个碗。 新鲜的马奶子甜甜酸酸,冰得像天山雪水。我俨然其事慢慢品着,一碗又一碗。 一个女子骑着马打坡下经过,长发在风中凌乱。 “帮我照张相吧!”她举着手中的相机。 “不尝尝马奶子吗,真的非常好喝。” 她摇摇头,拍完照片,策着马小步跑了。 “现在我很快乐,所以我很肯定,我的人格已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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