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雨中,人行道边,候车的人们从伞下频频探头,焦灼地望着马路黑暗的尽头。终于来了一辆被称作“土康”的城市中巴,雨伞迅速收缩,最后全部消失在中巴车的肚腑里。
夜晚的郊外没有什么车辆行走,“土康”跑得飞快。公路两旁的树林在无声无息之中一晃而过。黑暗中辩不清方向,鬼才知道车开到了什么地方。
车内十分拥挤,售票员在其中艰难地穿行。
当她费尽力气挤到我跟前时,我掏出钱说:“到四公里”。
“见鬼,早过了!”她恶狠狠地说。
“什么?”我的头脑一沉。
此时我听见旁边一个姑娘轻轻地惊叫了一声。
“停车!停车!”在售票员高声的吼叫下,中巴“嘎”地一声刹住了。我逃跑式地跳下车来。
“还有一个。”是那个姑娘胆怯的声音。
“快下!快下!真是吃错了药!”在售票员的呵斥声中,一个拎包的姑娘笨拙地跳下车来,“土康”亮着光拄又一头冲进了雨雾中。
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由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马路两旁黑黢黢的,产生一种阴森感。转身打量那姑娘,刚巧她也正扭头看我,那目光是惶恐还是期待,我说不清楚。刹那间,我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我觉得我应该是这个姑娘的保护人。于是我不再害怕了,我决定上去招呼她一道走。可是当我走近她时,她却眼露戒备的神色。我明白了,她是信不过我。于是我自顾朝前走去。姑娘小心地随了我慢慢地走着,始终与我保持着一段距离。我放慢脚步,她也放慢脚步,我停下点烟,她就站住等。我放开了大步。一会儿我听见了后面骤然加快的脚步声……后面的脚步声变得跌跌碰碰起来,在急促的喘息声中她似乎发出了一声招唤:“哎——”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她也马上停下脚步,面露惊慌的神色。我明白了,于是我又转身自顾走去,但放慢了脚步。
前方突然出现了人声,几个人迎面走来。身后的姑娘一溜小跑抢到了我的身边,与我并肩而行,等那几个人走远了,她又放慢了脚步,与我保持一段距离。
是在她与我并肩而行的那会儿,我才看清她没带雨具,白色的连衣裙让雨淋了个透,紧贴着身体,显得苗条而瘦削,披肩发淌着雨水紧贴着脖颈;她大口地喘着粗气,忧郁的眼神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忧愁。我不由心里一阵冲动,默默地站住了。从脚步声的消失知道她也站住了。我未转身,只弯下腰把雨伞放在地上,然后挺直胸膛大步向前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很久都未响起。终于脚步声响起来了,是一溜小跑,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
我感到雨伞罩在了我的头上;我感到那烫人的体温就在近旁,急喘的热气在耳畔拂扫,急促的脚步力求和上我大跨步的努力。
在这个雨夜我搭错了车,但一点也不觉得冤枉。我甚至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希望这雨、这夜、这一段错路,能够尽可能地延长、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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