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到了八月,便有了荏苒的样子。
蒙山脚下,我在春天里遇到的那些桃花,而今向深绿的腰间,坠满了蟠桃。飒飒中掀开金黄的样子,比当初热烈了好多。
农人们把那些金黄,细细地摘进筐里,有那么几刻,我恍惚想起了那半山殷红的春时,花香淡淡。
下过雨的夏天,草木青葱,蟪蛄在不远处的柳树上,高低吟唱,偶一阵枝头的摇摆,便送来一片清凉。
在工厂包货的工人,六七个,有男有女,男的个个与我爸的年纪相仿,女人也是五十多岁的样子。男人们脸堂红黑,女人们带着遮阳帽,无论胖的瘦的,都挂了几折皱纹,掺了半拉银丝。
他们看着我笑,用蹩脚的普通话打招呼,叫我老板——凡是外面来看货的,他们都称老板。那些笑容,皆很真诚,也很局促,打包的动作也因而变得缓慢而仔细。
工厂老板说,这些打包人,都是当地的农民,闲时来厂子打零工的。最近不是闲时,他们便只下午来,上午在果园里摘桃子。
我在厂区溜达,检视我们货的生产情况,离打包的老人稍远的时候,便听到他们的欢快,离得越远,那些欢快便越真切,越自由。
我绕道他们身后的货区,侧耳倾听,发现他们的欢快,多来自于彼此的笑骂,还有妇女们不能自持的脚踢虚踹的动作。那些土语里的骂,高亢鄙俗,带着各种器官和亲戚,却与那些放声大笑混在一起,成为他们打工外最大的奖赏。那些略显老态的踹打,或许让他们想起了老去的时光,引来更放肆的挑逗。
工厂老板说,这个园区,有好几拨打包人,每一拨都是相熟的人组成的,他们彼此之间,都熟的很,所以配合也好。
打包,是一件简单工作,也是一件体力劳动。把几十斤重的石块,整齐的码在木箱里,需要很多枯燥的体力去完成。医治这种枯燥,需要几个相熟的人,用几种相熟的语调,说几件家长里短之恼,骂几句野虎村狼之欢。
黄昏,回宾馆的路,经过大片大片的桃园。我在一个收桃货栈门口驻车,准备买些黄金蟠桃尝尝。
老板问:自己吃还是送人? 我说:自己吃,给我来些甜的。老板说:甜的好说,给你装一塑料兜,十五六斤,给十块钱吧。
看我惊诧于如此低的价格,老板便补充说:送人的贵,送人的要个大,不能不熟,也不能太熟,还得用箱子包装好,三块钱一斤,但那种不是很甜,甜的都是熟透的,熟透的蟠桃放不大住,得尽快吃掉,不然就坏了,所以才便宜。
我看那兜桃子里,有一枚稍有破皮,便要拿出来。老板马上说:不用拿出来了,这个破皮的更甜,你一会洗洗吃了就行了,那个,这一兜也不要你钱了,看你车牌是外地来的,回头给俺们宣传宣传就行。
山东人总是这么豪客,但我还是乐滋滋地给他付了十五块钱。临走前,老板边说太客气边呼啦啦又给多装了十几个桃。
那些桃,在清澈的山溪里洗过之后,吃起来更甜。
我吃着桃子,听溪上晚蝉悠扬,想起生活中那些且近又远的人,像极了这豁然春夏的桃林,便忽生一种紧迫之感。
每个八月,都会有很多桃子,熟透了,再不吃,就要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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