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说:如果觉得自己不太行,就要去我们太行山,到我们太行山的人,都很行。
其实我觉得,某人虽为太行人,但做饭不太行,炒菜太不行,也就委屈做内子,还行。
我千里赴太行,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不行,而是那里合作的工厂,我深感最近不太行。订货两个月,只交货了五分之一,着实太不行。当然,这里面有暴雨洪灾的功劳,但我个人感觉,还有太过松懈的缘故。让眼下不太行的工厂行起来,只靠太行山的浩然正气,是万万不行的,还得有我的愁眉冷对和威逼利诱。
我出发时,那股太行之水,已经肆虐到了天津,高速上行过台头镇,看下面大清河的水势涛涛,那些工场板房和蔬菜大棚,错落在水中,欲没还露,大有不屈之态。而到了山区,那些水流又瘦回了原型,在砾石中蜿蜒穿行,纤纤脉脉,偶发叮咚之笑。
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如果按照可逆反应之理,水也自应由女人化的。那些瀛洲的女子,成群结队,一会化做白云,一会化作黛云,又一会化作彩云,御风旋舞,一路远游到太行之东和燕山之阳,忽然想起家来,便纷纷落下来,化作思乡之泪,涌成泉,汇成溪,又奔涌成江河,发出超越世间所有男女的尖啸,冲堤毁庄,磅礴而东。所以,唐王当年才说:水澄可煮粥,水柔可载舟,水汹可覆舟,汪洋万里,不顺之又奈若何?!
自灵寿北行,经阜平入灵丘,小丘渐成岭,岭高又成雄山,雄山茫茫,一脉千里。夏季的太行,草木青葱,乱蝉嘶鸣,驾车穿行谷底,车稀路曲,满目皆翠,偶有鹭鸟回声悠长,顿有世外之感。
在这些雄山深谷中,安详自得的,多是数之不清的寺庙。那些寺庙,有佛寺,有道馆,也有文庙,甚至还有儒释道皆俱的三教寺。三教寺中,圣人、佛祖、老君,三神并立,微笑迎客,不吵不闹,毫无尊卑之争。烧三份香的人,或者一份香拜三神的人,从不会被骂为“三姓家奴”,因为在这里骂人,不但要受“妄语咒”,还会被打进“小人国”,然后再入“拔舌地狱”受斧钳的煎熬,三刑加持,何人还敢恶口?
我去寺庙,除非被友人裹挟,一般是不烧香的,因为我觉得,香烟有害健康,人间如此,天上也不应例外。我们给人敬烟,是害人早死,我们给神烧香,是劝神纳贿,这都是俗之恶习,应该戒除。所以,无论是人是神,我都抱着向善之心,不敬烟,不烧香。
这些寺庙,多建于山险路通的恰好之处。如果山险路险,远客难治,香火不旺,自难维持;如果山低路平,则属于宜居之地,周边会有庶民杂居,闹多静少,景色无奇,缺少神性,虔诚的香客便不会来。所以,显达的名寺,皆在“深山通幽之处”。山深,则处处幽,关键这个通达的通字,才是选址的关键。
那些名寺,在经济好的年份,香火很旺,在经济不好的年份,香火更旺,因为来求转运的人,比丰年更多。
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些寺庙,都是深山里的富户,有着纷至沓来的富亲戚,而我在山脚处见到的农民,木不能砍,猎不能打,只能守着几亩瘦田砾壤,刨食终日。由此可见,而今这世上,用信仰赚钱,比用体力要“聪明和体面”的多。
翻过下关的七十二拐天路后不久,便再入开阔,来到了灵丘,灵丘,是赵武灵王埋骨的丘。赵武灵王一生叱咤风云,以夷制夷,胡服骑射,数次北击胡蛮,后又强吞中山,使赵国一崛而起,到头来却死在自己儿子手里,最终成为沙丘宫里,一具饿殍......。念及史事,我又被瓜所撑,稍不留意,就捡起恶习,填了那么一首装作世事看透的诗。
其实,我去这些地方的目的,只是去看看我那些石头,骂骂那些老不及时交货的人,其他的,都是风景。
我们那些石匠,黝黑强壮,从太行之中,把最黑的,最绿的,最红的石头,花钱“偷”出来,用钻石锯割,用红外机切,用金刚石磨,细细地打造成几千块光鉴照人而又肃穆的长碑,然后送到北国之北,立在一个母亲或者醉鬼的坟前。
工厂老板递给我一杯茶,说:你看这样行不行......。
我说: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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