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是什么样子的呢:一株青松般伟岸的菊,行吟在阡陌间。 《泽泻集·序》有一句有意思的话:戈尔特堡批评蔼理斯说,在他里面有一个叛徒与一个隐士。我觉得叛徒与隐士,实非两个,隐士是因叛而隐,因隐而保存了他的叛。叛亦非叛,在一个反动的季候,叛正是天然。举世皆醉,醒即是叛,举世皆浊,清即是叛,屈原不是一个隐士,叛也叛不下去,醉与浊又不是他能够忍受得了的,那行吟泽畔形容枯槁的样子,真象一株给连根拔起的植物。我对隐士的认识就是这样,他若不隐,势必活不下去,他为着心性而活。违背了心性的存活,对他而言,与死没有分别。 枕边放着《陶渊明集》,已是很少翻开来看了,我让它在那儿,我愿意枕边是一片山野,至少是一个野菊花可以存身的角落,至少,我不愿以自己的手来铲除它。我喜欢世间有过这么一个人,他只是为了天性自然而活,活得有些潦倒,活得无比隽永,一千七百年了,用心闻闻,空气里还有他的花香。他也有过在七月里忽然开一朵野菊花的幻想:美丽的桃花源,多么的孩子气。 这样的幻想过于美好,风霜不及破灭它,它就先自消亡,在笑容里,叹息里,刹那的生灭,美到永恒。尘世的风霜渐渐浸染着心灵,梦幻的空间变小了,不纯粹了,慰藉的力量也微乎其微了,如何身受着风霜,在尘世间实现那梦幻般的美呢。 尘世也不过是天地间的一个造物,人可以在天地间,顺应着自然,顺应着天性,作为那个古怪造物的叛徒,过出一个自己的世界,那仍然是一个桃花源。他以身躯作成那圈抵挡尘世的山峦,心灵隐居其间。我也曾作过几回武陵人,缘溪而入,又迷了归途。 菊以身躯经受住风霜,在风霜里开花,每一朵花都是一个春天,它自己的春天,它开在现实里,与它在三月里七月里忽然开放的梦幻一样的美。那繁花时节曾有过“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的叹息的菊,繁花去尽,绽放出自己的花了。尘世不知更迭了几回,陶渊明突破了他的尘世,也突破了我的。天地与尘世,两层的风霜都奈何他不得了,那心灵的桃花源在一切时节里,与一切花朵一齐绽放着。 十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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