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飞梅弄晚 于 2024-12-4 07:40 编辑
油菜花开的时候,你会听见很多声音。
先是雪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慢慢融化,然后你能听见河水的声音从远古一直流到今天,太阳像花瓣一片一片打开,云雀蹿上天空,持续发出高昂悦耳的颤音,高大的青杨树摇出风的形状。
你在春天的浓荫里若无其事地走着,拔出芦苇刚长的蕊,抽掉密卷的中间,呜呜地吹着空心芦苇,酥麻酸胀的感觉充斥腮帮。一只蜜蜂嗡嗡地围着你转,一条三月大的小黄狗在你腿间欢快地绕来绕去,你打了一个趔趄,眼前的一团金黄色让你稍稍发懵。你玩累就随意睡在草地上,嘴唇还沾着芦苇碎屑。小黄狗机灵地竖起耳朵来回踱步,不一会也趴下,把头搁爪,两只耳朵偶尔竖起,以示警戒。
你的身后是一个村庄。你逐渐知晓,村庄在不停后退,你的世间路在不停前进。你也逐渐知晓,云还是旧时云,雨还是旧时雨,风也还是旧时风,它们不急不缓不仓促不惊慌,在你生下来之前就已经生成,你不知道它们已存在多久,也不知道它将继续存在多久。
阿爸把三股麻线坐在屁股底下再搓成一股,阿姐穿着小花袄蹲在旁边适时递上连接的细麻,随着麻绳越来越长,阿爸欠身把绳往前送送;姆妈扎上花格方巾挎篮准备下地,临走前从鸡窝掏出三个鸡蛋,又装半葫芦瓢干玉米粒喂鸭,捎带着骂了那只哼哼的猪,然后转头一看:二妞哩?
姆妈的声音穿过春天的浓荫,穿过阿爸的麻绳和阿姐的花棉袄,穿过旧时的风和云,穿过那片金灿灿的油菜地,小黄狗先站起来,温湿舌头舔醒你。你揉了揉眼,惺松地"哎"一声。你开始往回走,故意踩折几棵玉米苗,你趴在豆地找蚕豆的小耳朵,你把狗尾巴草打结挂在脖子上,小黄狗摇着尾巴在村头等你。
大爷说,二妞回家喽﹣﹣你沉着脸不应声。大娘说,二妞在哪疯的一身泥灰灰﹣﹣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狗尾巴项链朝大娘身上扔,然后撒脚就跑。年青的小伙自行车背着姑娘在你后面摁铃,你巴巴地说,松哥哥春姐姐你们去哪呀?-﹣他们理都不理你便穿了过去。
太阳在西屋顶上刚如一颗硕大的蛋黄时,一群孩子在炊烟中分头向家奔跑,他们争着跑,鸡争着跳,狗就争着撵。他们离开村庄的时间才一天,但他们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年那样迫不及待地渴望回家。
姆妈把煤油灯捻亮,她纳着鞋底,阿爸擦拭农具,他们东一句西一句,你和阿姐听着听着头抵头睡着。整个村庄都被倦意包围,越来越浓越来越沉越来越静,而你梦里的那片金黄色越来越小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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