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整理书房那日,朱歌从樟木箱底翻出那本《饮膳札记》。
牛皮纸封面已经泛黄,露出内页里斑驳的茶渍。他正要用软布擦拭,忽然发现第37页边缘有行极淡的铅笔字:
"袁枚矫情,真正的鲜在雨后笋尖"
笔迹清瘦劲峭,像竹枝划过雪地。
朱歌的指尖顿在纸页上——这分明是十年前,他在苏州文学讲座上见过的字迹。
九
2013年深秋,苏州沧浪亭。
刚毕业的朱歌挤在文学青年堆里,听某杂志主编点评散文。后排突然传来清冷的女声:"主编认为袁枚'性灵说'流于表面,那如何解释《随园食单》里'味外之味'的论述?"
提问者穿靛蓝布裙,马尾辫扎得一丝不苟。朱歌记得她反驳主编时,手腕内侧露出墨绿色的钢笔痕——像是熬夜写作时不小心蹭到的。
讲座结束后,他在旧书店又遇见她。姑娘正用铅笔在《饮膳札记》上批注,见他盯着看,随手把书塞回书架:"买不起就别惦记。"
十
雁雁捧着书浑身发抖。
"所以那年沧浪亭..."她抚过自己年轻的笔迹,"你记得我钢笔上的墨渍?"
"是松烟墨的痕迹。"朱歌翻开第89页,"你还在这里写了'周作人不懂火腿'。"
阳光穿过书房纱帘,照亮那些跨越十年的铅笔字。雁雁在2013年批判的"士大夫趣味",朱歌在2020年用朱批一一回应:
"雨后笋尖确实鲜,但需配陈年雪菜(实践于2018.4.12)"
"袁枚矫情,但'戒苟且'三字值得裱起来(验证于2019.8.3)"
十一
更深露重时,他们终于拼凑出真相。
朱歌离开苏州后,常去那家旧书店重读带批注的《饮膳札记》。直到2016年某天,发现书被买走了。
"店员说是个戴婚戒的姑娘。"朱歌摩挲着雁雁无名指上的戒痕,"那天你..."
"刚发现张成出轨。"雁雁声音发紧,"去买离婚参考书,结果鬼使神差拿了这本。"
最惊人的巧合在扉页——朱歌2018年淘到的复刻本,正是雁雁离婚时卖掉的那批书之一。
十二
梅雨季来临前,雁雁在论坛开了新专栏《双重批注》。
每期发布一页《饮膳札记》扫描图:上半页是她十年前的锐评,下半页是朱歌近年来的实践心得。粉丝们疯狂追更,出版社迅速递来合约。
"真要出版?"朱歌系着围裙切笋,"那些可都是写给你的私房话。"
雁雁把校样稿铺满餐桌:"第156页你写'某人若尝到这道蟹粉豆腐,定会收回对文人菜的偏见'——"她突然用稿纸遮住发红的耳尖,"那个'某人',是不是..."
厨房飘来焦糖的香气,朱歌的锅铲敲得铛铛响:"是你是你,十年前在书店凶我的姑娘。"
十三
新书签售会上,有读者问:"两位老师后续还会合作吗?"
朱歌刚要回答,雁雁突然举起本空白笔记本:"这是我们下一个十年的企划——"
翻开内页,左侧是她娟秀的每日食谱,右侧留着大片空白。朱歌笑着摸出钢笔,在第一页空白处写道:
"2023.6.18 午餐:终于教会某人用料酒(备注:但还是烧糊了葱烤鲫鱼)"
现场哄笑中,雁雁在下方补注:
"建议新增家务条款:掌勺者不得嘲笑帮厨。"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