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神马东锡 于 2025-5-19 21:36 编辑
那时候通往山外的还是土路,随山形地势蜿蜒曲折地绕出去。有时人多车里装不下,我会主动让座,爬出来坐在车顶上。呼吸着清凉的空气,一颠一倒随着车子的晃动调整身形不让自己掉下去。刺激好玩,也有点险,掉下去就是全村开席,得组织一大批人用牙签才能全部挑回来。
绕过最高那个崖口时,能看到完整的山路象条被丢弃的烂绳子,被山挡住的地方是绳子断裂之处。如果天晴,就能看到被梓树掩映的小村木梓柯。过了木梓柯,就到了我们寨子。
山民取名不讲究,只要没什么不吉之意,多是所见即所得。这个小村因为遍植梓树,先民大多姓柯,顺理成章就获得了这个名字。桑与梓,在中国乡村意义非凡,桑养蚕梓制蜡,都是日常生活必需之物,因此桑梓二字,便用来指代家乡。
方言发音,木梓柯与莫斯科十分接近。在中苏友好的那个时段,木梓柯村借壳上市,大唱苏联民歌,美名蜚声峡江地区,长江沿线少有不知的。方圆百里,不知有地有县有乡镇者无数,不知木梓柯的几无一人。我们出去吹牛,逼不过要输也拿它作绝杀负隅顽抗: 你知道苏联首都莫斯科么,那也归老子村管。
二十年前,为生计在汉口工地砌砖。吃着大盆饭,睡着大工棚,顶着汉口火一样的太阳挥汗如雨,三天就脱一层皮。幸得年轻,一边蜕皮一边长,身上如花豹一样的斑纹总能护住真皮不出血。累是累了些,每天八十的工资相当可观,冲着这点,冲完凉躺倒如死狗,第二天起来照样如狼似虎活力满满。
汉口只有两季,八个月夏天加四个月乱纪元,湿热难熬为平生仅见。工地就在江滩,酷热到连电扇的风都烫人时,只好投江,几个小时都泡在水里。九点以后,搓净身上泥垢死皮,换了的确良衬衫走出工地,闲逛闲看。
工地外是小广场,旁边就是酒吧街,一家家装修风格各异,大门却都对着广场,不同风格的音乐同时从各家店里流淌出来,如雨后大水汇于池塘。如果正坐在两家酒吧中间的木椅上,同时听到两家的乐器歌声,偶尔能得意外之趣。
便是在那天深夜,听到了久违的苏联民谣,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起初只是似觉熟悉,那声音轻醇舒缓远远传来,象钱塘江初起的潮,不徐不疾慢慢推进。唱的人似乎跟我一样,让砌砖耗尽了大力,懒洋洋随意在哼。就是这个懒洋洋的哼,蓦地勾起久远的记忆,恍然似悟又不确定。问了人,果然是。
那一刻竟泛起乡愁之叹,倒是件意外的事儿。我是向来没有家乡之念的,何况隔得并不遥远,连省都没有走出。
此后,仍不知乡愁是个什么愁,哪里黄土不是土。但这首歌,总令我想起多年以前,我们那儿有个小小村庄,叫作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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