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孤独我宁愿不懂

沈眉珊

一

程默站在酒店会议厅的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纽扣。作为艺术评论家，他受邀参加这次文学与艺术的跨界笔会，却始终觉得自己与周围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他抿了一口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带来一丝微苦的刺激。

"这幅山水画的构图很有意思，前景的松树与远景的山峰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呼应关系，您觉得呢？"

一个清亮的女声从身旁传来。程默转头，看见一位身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子正对他微笑。她约莫三十五六岁，齐肩的黑发微微内扣，眼角有几道细小的笑纹，手里拿着一台老式胶片相机。

"确实如此。"程默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墙上的画作，"画家通过这种构图，实际上是在表达一种孤独感——近处的松树孤立无援，远处的山峰遥不可及。"

"孤独..."女子若有所思地重复这个词，"您说得对，我第一眼看到这幅画时，就觉得它像在讲述一个关于距离的故事。"

程默感到一丝惊讶。很少有人能如此准确地捕捉到画作背后的情感。"程默。"他简短地自我介绍，伸出手。

"林雨桐，《新文学》杂志编辑。"她握住他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我读过您的几篇艺术评论，特别是关于当代山水画中孤独意象的那篇，很有共鸣。"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们聊艺术，聊文学，聊各自喜欢的画家和作家。程默发现林雨桐不仅知识渊博，而且对艺术有着近乎直觉的敏感。当她说起自己业余时间喜欢带着相机去郊外拍摄时，眼睛闪闪发亮。

"我最喜欢清晨和黄昏的光线，那时候的色彩最有层次感。"林雨桐翻出手机里的几张照片给程默看，"这是上个月在城郊湿地拍的，一群白鹭在日出时分起飞。"

程默凝视着照片，晨光中的白鹭翅膀半透明，如同被光穿透的宣纸。"很美。"他轻声说，"像是凝固的诗歌。"

沈眉珊

二

笔会结束后，他们自然而然地一起离开。初夏的傍晚，空气中飘着槐花的甜香。林雨桐提议去附近的公园走走，程默欣然同意。

公园里人不多，他们沿着湖边的小径漫步。程默注意到林雨桐走路时习惯性地观察周围的植物和小动物，时不时停下来用相机记录。

"您很擅长发现细微的美。"程默说。

林雨桐笑了笑，"这是职业病吧。做编辑久了，总会不自觉地寻找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她顿了顿，"不过，我觉得您也是这样的人。"

程默微微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您的评论文章里，总是能抓住那些大多数观众会忽略的细节和情感。"林雨桐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而且，您似乎对孤独这个主题特别有感触。"

湖面上，一只野鸭带着几只小鸭子游过，划出细碎的波纹。程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从小被寄养在亲戚家。"

这句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从不向人提及自己的童年，即使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保持缄默。

林雨桐没有表现出惊讶或同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话题。

"我父母在我五岁时去了国外工作，把我留在姑妈家。"程默继续说，声音平静，"姑妈对我很好，但那终究不是自己的家。我学会了在画册和自然中寻找慰藉。"

"所以您成为了艺术评论家。"

"算是吧。评论别人的作品比表达自己的情感要安全得多。"程默自嘲地笑了笑，"后来我结婚了，以为终于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但婚姻...并不如想象中美好。"

林雨桐静静地听着，夕阳把她的侧脸染成金色。程默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有些尴尬地停下。"抱歉，我不该说这些。"

"不，谢谢您的信任。"林雨桐轻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孤独，只是表现方式不同。我虽然家庭完整，但父母关系冷淡，家里总是安静得可怕。我学会了在书和相机后面观察世界，而不是参与其中。"

他们走到湖边的长椅旁坐下。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像被水晕开的墨迹。

"有时候我觉得，孤独就像这湖水，"程默望着平静的湖面，"表面波澜不惊，深处却暗流涌动。"

林雨桐点点头，"而艺术和文学，是我们向湖中投下的小石子，希望能激起一些涟漪，证明自己的存在。"

这句话直击程默心底。他转头看她，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目光清澈而深邃。一瞬间，他感到一种奇妙的连接，仿佛她能看到他内心深处那些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角落。

"天快黑了。"林雨桐看了看表，"我该回去了。"

程默突然不想让这个傍晚结束。"能再拍一张照片吗？"他指了指她的相机，"以这个湖和远山为背景。"

林雨桐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程默帮她选了个位置，夕阳的余晖正好斜照在湖面上，形成一条金色的光路。

"完美。"程默退后几步，看着她调整相机参数。风吹起她的发丝，在脸颊旁轻轻飘动。他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将那缕头发别到她耳后。

林雨桐按下快门，然后抬头看他，"您要看看吗？"

程默走近，他们的肩膀几乎相触。相机显示屏上，湖光山色如梦如幻，金色的阳光在水面上跳跃。

"很美。"程默说，但他的目光却落在林雨桐的侧脸上。在夕阳的映照下，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林雨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微微转头。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程默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那一刻，他确信自己眼中流露出的情感无法掩饰。

林雨桐先移开了视线，轻轻吸了一口气。"时间不早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先生应该已经到家了。"

"您结婚了？"程默问道，尽管他知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十年了。"林雨桐收起相机，"和您一样，婚姻并不如想象中美好，但...生活就是这样。"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沉默笼罩着两人。程默感到一种奇怪的失落，仿佛刚才那一刻的连接只是幻觉。

到了公园门口，林雨桐停下脚步。"我往这边走，"她指了指右边的路口，"明天还要上班，得回去准备一下。"

程默点点头，"我也是。谢谢今天的交谈。"

"我也是。"林雨桐微笑，但笑容有些勉强，"有机会再聊。"

"等等。"程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如果您有兴趣，下个月市美术馆有个山水画特展，我正在筹备。"

林雨桐接过名片，指尖轻轻擦过他的手掌，像羽毛般轻盈的触碰。"谢谢，我会考虑的。"她把名片小心地放进钱包，"再见，程先生。"

"再见，林编辑。"

沈眉珊

三

程默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幅画：一个人在茫茫雪地中独行，身后留下一串脚印，很快就被新雪覆盖。此刻，他感到自己就像画中那个人，短暂的相遇后，一切痕迹都将消失无踪。

第二天清晨，程默比平时早醒了一小时。他拉开窗帘，发现外面下着小雨。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他想起林雨桐说的关于光线的话，突然很想看看雨中的湖是什么样子。

他驱车来到昨天的公园，雨中的湖面泛着细密的波纹，远处的山峦被雾气笼罩，若隐若现。程默站在湖边，任由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衣服。他拿出手机，拍下眼前的景色，然后犹豫了一下，发给了林雨桐，附言："您说的对，不同光线下的景色确实各有韵味。"

消息显示已读，但很长时间没有回复。就在程默准备离开时，手机振动了一下。

"很美，像是莫奈的画。谢谢分享。"林雨桐回复道，然后是一段停顿，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最终，又一条消息来了："有些孤独，我宁愿不懂。保重。"

程默读着这条信息，雨水滴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字迹。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平静。有些相遇注定短暂，有些理解无需言明。在这个雨天的清晨，两个孤独的灵魂隔着城市的两端，各自守护着那条无形的界限。

怜花绣屏

懂了。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