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峰和他的宝丰堂
一个百花凋零的日子,谢峰和他的宝丰堂就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博客。于是回拜,于是留言。当然,都是客气话,谢谢来访什么的。空对空。
他先我一脚落了地:邀请我去他那里玩。我说,等到春暖花开吧。他回道,我等你。
春天不约而至。可我爽约了——彼时,正忙着我的小说呢。真实的情况是,我没把这种邀约放在心上——毕竟,网线连接的是“素昧平生”这个词。
第一次见面是在车前子的书画展上。我一眼认出了他:阿胡子,面色晦暗,卧蚕眉下,一双大眼满是血丝。他似乎有点孤单——到处是人,东一簇,西一簇,就像篝火,热烈而热闹,他没有融入任何一堆,就像我。书画界是大观园,而我是刘姥姥——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满眼是陌生人,就连书画也是陌生的。我就像一个名叫“专门路过”的游魂(接到老车短信邀请是为专门),而他是另一个。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我说,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可我得走了。他没计较我的冷淡和推搪,又一次邀请我去他的宝丰堂。我说,好的好的,有时间一定去。我知道,我将又一次沦为口头革命派。就像我托人办事,人说尽力而为。
事实上,这是一个错觉。人们总是把错觉当作真理。后来我才知道,谢峰和画展主人是熟悉的,和这里的绝大部分人甚至全部(包括我)都是有渊源的。缘分是神奇的东西。
一日,友人赠画,我想到了谢峰,他的业务有定做画框这一项。与其到外面去,不如去他那里吧,也算是践约,一事两便当。
进门我就喜欢上了,仿佛行脚僧走进了深山老林。清泉石上流,老者松下坐。说不出的神清气爽悠闲安逸。我说了声参观参观,就从这间溜达到那间,名人字画、名家篆刻、文人折扇、文房四宝、印章石料……宝丰堂,宝丰堂,果然既丰又宝。
女人的美由内而外,对谢峰的了解却是由外而内。我怎么也想不通,长得有些野蛮的谢峰,直率得近乎粗鲁的谢峰(可以想象,若被人辜负,他会直接骂将过去而不是自艾自怜),居然这么细心,这么耐得住性子,就像闺中少女,盘房小姐,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灵巧的手似有神助,一刻钟,一枚印章就成了,笔法刀功,神清骨俊。我横看竖看,爱不释手。他怎么干上这行的呢?背后一定有故事,一个特别的故事。于是我再次打开他的博客……结论是,他要是写一本《一个人的艺术史》绝对有看头。可谢峰写不来——他实在算不得读书人,你要是引经据典之乎者也他准挠头。
谢峰是苏州人。可他实在是不像——苏州人的特点是轻灵的,含蓄的,远兜远转的,小轩幽窗的,满不在乎的外表下是做人家,是过日子的精细。他不,你无法从他的言谈举止上看出一点文弱和内敛,他的精细和柔情是在对艺术的追求上,在手下这把刀上。他的刀,常常在深夜说话。因此,一双“红眼睛”是常态。刀郎,刀郎,起这样的笔名,还需要说什么吗?没错,篆刻,就是他的生命,鲜活的,蓬勃的,多姿多彩的生命——作品里有没有生命,这是匠人和艺术家的区别——他的性格就是篆刻的性格——率性、灵性和性情,这一枚,林间漫步,那一枚,天马行空……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刻。刻完一端以为万事大吉——就像刻字社刻公章或者私章。见他又在横面飞刀(速度堪比写字),不解其意,咦,你还在做什么?他说,不然怎么知道是谁刻的?一查,才知这叫边款。
谢峰是生意人,又不像生意人。他拥有这么多的朋友就是例证。文人敏感,文人好面子,这给做生意的艺术家谢峰出了难题——哪怕办个书画篆刻展览,谁的名字在先,谁的名字在后,不亚于中央政治局委员的排名。幸好谢字笔画多,便顺理成章叨了末座(还有按年龄大小排序的)。这是一份谦虚也是一份爱护朋友的细心和善意。
2008年5月19日,汶川大地震遇难同胞全国哀悼日,谢峰在博客中呼吁“凡是踩到这里的朋友,希望大家可以多援助他们一点,去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和值得去帮助的人。爱在你我的身边、爱无限!!!!”三个感叹号。笨拙的语言,滚烫的内心。这就是谢峰。
谢峰豪爽,确切地说是看得开,看得开的人就是第三重境界了,看山还是山。洞悉人情世故不改初衷的人才这样。别人,我能帮就帮,别人帮不帮无所谓。他说这句话的表情是淡淡的,语气也是淡淡的。不知为什么,我有点感动。俺们苏州人,也有活雷锋。
谢峰在书画艺术上有着很深的艺术造诣,他就像一位戴着老花镜的老裁缝,为朋友量体裁衣:张三适合写小字,李四适合画小品,果然,张三的字“出来”了,李四的画“出来”了。
谢峰总说自己没什么天分,这话换作别人我会认为是矫情,可我知道,谢峰这话是真诚的,也许,他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艺术创新是条黑弄堂,也许走出一片天,也许永远看不见光亮。他走得辛苦,走得执着,走得有希望。事实上,他已经有所突破,材质和技艺。
我不大出门。谢峰的宝丰堂是我去得最多的地方(超过大商场)。苏州的文化礼品店很多,可我从不驻足。窃以为,店是有温度的,有气息的,同样一幅画,它可以冷冰冰地挂在墙上,也可以活泛起来,其山水,其人物,呼之而出。正正经经的画廊倒是失却了个真字,真不是严谨不是秩序而是凌乱中飘摇着的灵气、惠气。
作为著名的篆刻家,谢峰无疑是牛人。牛劲牛脾气,却是没有牛架子。和他喝茶聊天,没有和名人相处的那种压迫感。轻松,随意。也许,这就是他的博客中“欢迎大家来品茶、会友、交流!”的旨意所归了。
谁的人生都不容易,谢峰有谢峰的烦恼,难得的是,他常常能整理心情,重新出发。他说,一拿起刀,把什么都忘了。物我两忘,这正是高境界呀。人生不过几十年,什么都会灰飞烟灭,可谢峰和他的宝丰堂作为一种真实的存在,谁能说这不是一种圆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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