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小小说旧作）

秦川梦回

　　我嗅着一支没有剪开的雪茄，听凭手机铃声一遍遍响。午后懒洋洋的空气里，我不想接任何电话。

　　不久铃声停了，歇了歇又响，固执、坚韧，是个似曾相识的号码。

　　“啊？”我的声音一定透着不耐烦。

　　“五哥，是我。”是个熟悉的、略带稚气的女声。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嗯。有什么事吗？”

　　“有点儿事想问你。”她似乎欲言又止。

　　“说。”

　　“下了班可以见一面吗？就在那家拉面馆，你知道的。”

　　我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时光流转，究竟已过了三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把一个女孩变成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好。”

　　“那就五点半，不见不散。”

　　我提前一小时离开了公司，先在银行耽搁了一会儿，出来后便朝着约定的地点走去。这家拉面馆离公司太近了，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行程，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我由部门经理升任副总，后来又当了常务，已经习惯于板着面孔上班下班了。今日却不比寻常，我需要点儿时间、空间，把情绪调整过来。

　　大街上还是像以往那样喧闹，行人个个目光古怪，有的鬼鬼祟祟，有的交头接耳。

　　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忘了换件衣服。大热天西装革履的穿行于人流之中，够现眼的。

　　她来自外地，在我手下做过企划。

　　这女孩儿天资聪颖，举止得体。任何时候都在一声不响地忙着，手指无声地在键盘上跳跃，像只在篱笆下安静地啃着胡萝卜的兔子。

　　这是她毕业后的头一份工作。她后来说过，那段时间里特别想遇上个大哥、大姐一类靠得住的人。不久便发现那就是我，一个温和沉静的男人，人脉广博，又是她上司。

　　后来的事毋庸赘述，我没能守住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底线。老大哥成了情人，靠得住的成了靠不住的。然则除了人言可畏，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爱不需要结果，有时它本身就是结果。

　　我俩间的这种关系不久便为好事者觑破，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终于传进我家媳妇的耳朵里。

　　我家媳妇很沉得住气，一直候到某次我出国公干，才和我的小姨子一道把她堵在下班的路上揍了一顿，便有人拍了视频传到网上。

　　我回来时尘埃已大致落定。她辞职，公司照准。媳妇带着孩子住回了娘家。

　　我给她去电话，告诉她我这就去办离婚。她说没那必要，咱们散了吧。说完就挂断了。再打过去，那头已关了机。

　　我找到老总撂下份辞呈就走。不出所料，当晚他就带着那份辞呈来到我家。

  老总开门见山就说古而今为什么总是人才难得，难就难在绕不开“峣峣者易缺”的规律。他见过多少本可大展宏图的人，只因那么一点儿过失，甚或只是世俗偏见，就一蹶不振了。没办法，热衷评判、干涉他人隐私的人太多了。

　　他认为眼下这桩子事，她和我都没有错，有错的只是老总他自己没尽到保护好我们的责任。

　　临别时他语重心长地说，我老了，干不多久了。你年轻，来日方长，往后去还会遇上更严峻的考验。人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别看眼下天崩地裂，回过头再看就不值一提了。

　　后来的一切果如老总所言。当我升任了副总、常务，所有同仁以及认识我的人见了我就全然另一副面孔了。媳妇也在岳父的劝导下带着孩子回来了，对过去的事只字不提。

　　赶到拉面馆时她已先到了。远远地见到她我忽然有了种错觉，仿佛回到往日某个瞬间：她坐着等，我去街上买了包烟回来。

　　由于这里承载过太多的记忆，分手后我再没来过。拉面馆的布局、色调、灯光全都老样子，光滑的松木板隔出一个个精致的空间。

　　她用微笑和我打了个招呼，之后好一会儿，我俩就这么面对面地坐着。

　　眼前的她新鲜，沉静，明眸皓齿，幽香深邃，甚而有几分陌生。

　　我的心中掠过一丝欣慰。

　　她点了鱼、天妇罗、沙拉，又给我俩斟上清酒。

　　“嫂夫人和孩子都好吧？”她舔了舔嘴唇说。

　　我点点头。

　　“你也好吧？”我干巴巴地回问。

　　她点头，又摇头：“结了婚，又离了，刚办完手续。”

　　一时间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另起个话头：“你不是说有什么事儿要问我么？”

　　“已经问过了。”

  那个瞬间我似有所悟。

　　“好好的干嘛要离？”我有些不安。据说女人最放不下的是一生中的头一个男人。

　　“我也想不到会走到这一步，本打算对付着过下去算了。”她的眼里有了泪光，“那人在外边有了情人，女的还怀了孕，是他坚持要离的。”

　　“真是个人渣。”我在肚里骂了一声，忽然觉得像在骂自己。眼前这个安静、温柔、漂亮的女孩儿，怎么看都是个最适合做老婆的，却一个两个，遇上的全是些垃圾般的男人。

　　“算了，不说这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让你知道，你是我遇上的最好的男人，对你我没有一点儿怨恨，有的只是感激。顺便说一句，我已经决定离开这里，回到我来的城市，一切从头开始。”

   “这个请你务必收着。”我掏出个信封递给她，里面是张银行卡，“生活也罢，从头开始也罢，肯定用得上。”

　　“你什么意思？”她的脸顿时红了，看得出很生气，“你这么做该让我怎么看待咱俩那一段关系？”

　　她把信封朝我面前一扔。

　　“你敢！”我厉声道，又补了句，“就让你这么两手空空地离去，我不放心。”

　　她的目光柔和起来，那是我熟悉的。

　　“你的情况一直在我心上。”我开始撒谎，“你可能不知道，凡与你有关的，我全知道。”

　　她的眼睛惶惑四望，像要寻找什么。

　　“好吧。”她擦着泪，低声地说，“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回家的路上我反复推算，确信她本是怀着某种侥幸来找我的。而我又想不出个两全的办法，只能眼睁睁听凭她又一次消失在万丈红尘里。

　　任一个教你朝思暮想的正妹，都是另一个男人心头的七年之痒。